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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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体拜真如
  且不言唐长老困苦。
  却说那三个魔头,齐心竭力,与大圣兄弟三人,在城东半山内努力争持。
  这一场,正是那铁刷帚刷铜锅,家家挺硬。
  好杀:
  六般体相六般兵,六样形骸六样情。
  六恶六根缘六欲,六门六道赌输赢。
  三十六宫春自在,六六形色恨有名。
  这一个金箍棒,千般解数;那一个方天戟,百样峥嵘。
  八戒钉钯凶更猛,二怪长枪俊又能。
  小沙僧宝杖非凡,有心打死;老魔头钢刀快利,举手无情。
  这三个是护卫真僧无敌将,那三个是乱法欺君泼野精。
  起初犹可,向后弥凶。
  六枚都使升空法,云端里面各翻腾。
  一时间吐雾喷云天地暗,哮哮吼吼只闻声。
  他六个斗罢多时,渐渐天晚。
  却又是风雾漫漫,霎时间,就黑暗了。
  原来八戒耳大,盖着眼皮,越发昏蒙;手脚慢,又遮架不住拖着钯,败阵就走,被老魔举刀砍去,几乎伤命;幸躲过头脑被口刀削断几根鬃毛,赶上张开口咬着领头拿入城中,丢与小怪,捆在金銮殿。
  老妖又驾云,起在半空助力。
  沙和尚见事不谐,虚幌着宝杖,顾本身回头便走,被二怪开鼻子响一声,连手卷住,拿到城里,也叫小妖捆在殿下。
  却又腾空去叫拿行者。
  行者见两个兄弟遭擒,他自家独力难撑,正是“好手不敌双拳,双拳难敌四手”。
  他喊一声,把棍子隔开三个妖魔的兵器,纵筋斗驾云走了。
  三怪见行者驾筋斗时,即抖抖身,现了本象,
  开两赶上大圣。
  你道他怎能赶上?当时如行者闹天宫,十万天兵也拿他不住者,以他会驾筋斗云一去有十万八千里路,所以诸神不能赶上。
  这妖精一翅就有九万里,两就赶过了,所以被他一把挝住,拿在手中左右挣挫不得。
  欲思要走,莫能逃脱。
  即使变化法遁法,又往来难行;变大些儿,他就放松了挝住;变小些儿,他又紧了挝住。
  复拿了径回城内,放了手,下尘埃。
  吩咐群妖,也照八戒、沙僧捆在一处。
  那老魔、二魔俱下来迎接。
  三个魔头,同上宝殿。
  噫!这一番倒不是捆住行者,分明是与他送行。
  此时有二更时候,众怪一齐相见毕,把唐僧推下殿来。
  那长老于灯光前,忽见三个徒弟都捆在地下,
  老师父伏于行者身边
  哭道:
  “徒弟啊!常时逢难,
  你却在外运用神通到那里取救降魔;今番你亦遭擒,我贫僧怎么得命!”八戒、沙僧听见师父这般苦楚便也一齐放声痛哭。
  行者微微笑道:
  “师父放心,兄弟莫哭;凭他怎的,
  决然无伤。
  等那老魔安静了,我们走路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哥啊,又来捣鬼了!麻绳捆住,
  松些儿还着水喷想你这瘦人儿不觉,我这胖的遭瘟哩!不信,你看两膊上。
  入肉已有二寸,
  如何脱身?”行者笑道:
  “莫说是麻绳捆的,
  就是碗粗的棕缆只也当秋风过耳,何足罕哉!”
  师徒们正说处,
  只闻得那老魔道:
  “三贤弟有力量有智谋,
  果成妙计
  拿将唐僧来了!”叫:
  “小的们,
  着五个打水七个刷锅,十个烧火,二十个抬出铁笼来,把那四个和尚蒸熟我兄弟们受用,各散一块儿与小的们吃,也教他个个长生。”
  八戒听见,
  战兢兢的道:
  “哥哥,你听。
  那妖精计较要蒸我们吃哩!”行者道:
  “不要怕,
  等我看他是雏儿妖精是把势妖精。”
  沙和尚哭道:
  “哥呀!且不要说宽话,
  如今已与阎王隔壁哩且讲甚么‘雏儿’、‘把势’。”
  说不了,
  又听得二怪说:
  “猪八戒不好蒸。”
  八戒欢喜道:
  “阿弥陀佛,是那个积阴骘的,
  说我不好蒸?”三怪道:
  “不好蒸剥了皮蒸。”
  八戒慌了,
  厉声喊道:
  “不要剥皮!粗自粗,
  汤响就烂了!”老怪道:
  “不好蒸的安在底下一格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八戒莫怕,是‘雏儿’,
  不是‘把势’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怎么认得?”行者道:
  “大凡蒸东西,
  都从上边起。
  不好蒸的,安在上头一格,多烧把火,圆了气,就好了;若安在底下一住了气,就烧半年也是不得气上的。
  他说八戒不好蒸,安在底下,
  不是雏儿是甚的!”八戒道:
  “哥啊,
  依你说就活活的弄杀人了!他打紧见不上气,
  抬开了把我翻转过来,再烧起火,弄得我两边俱熟,中间不夹生了?”
  正讲时
  又见小妖来报:
  “汤滚了。”
  老怪传令叫抬。
  众妖一齐上手,将八戒抬在底下一格,沙僧抬在二格。
  行者估着来抬他,
  他就脱身道:
  “此灯光前好做手脚!”拔下一根毫毛,
  吹口仙气叫声“变”!即变做一个行者,捆了魔绳;将真身出神,跳出半空里低头看着。
  那群妖那知真假,见人就抬。
  把个“假行者”抬在上三格;才将唐僧揪翻倒捆住,抬上第四格。
  干柴架起,烈火气焰腾腾。
  大圣在云端里嗟叹道:
  “我那八戒、沙僧,
  还捱得两滚;我那师父只消一滚就烂。
  若不用法救他,顷刻丧矣!”
  好行者,在空中捻着诀,
  念一声“蓝净法界乾元亨利贞”的咒语,拘唤得北海龙王早至。
  只见那云端里一朵乌云,
  应声高叫道:
  “北海小龙敖顺叩头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请起,请起!无事不敢相烦,
  今与唐师父到此被毒魔拿住,上铁笼蒸哩。
  你去与我护持护持,莫教蒸坏了。”
  龙王随即将身变作一阵冷风,吹入锅下,盘旋围护,更没火气烧锅他三人方不损命。
  将有三更尽时,
  只闻得老魔发放道:
  “手下的,
  我等用计劳形拿了唐僧四众;又因相送辛苦,
  四昼夜未曾得睡。
  今已捆在笼里,料应难脱,汝等用心看守,着十个小妖轮流烧火,让我们退宫略略安寝。
  到五更天色将明,必然烂了,可安排下蒜泥盐醋,请我们起来空心受用。”
  众妖各各遵命。
  三个魔头,却各转寝宫而去。
  行者在云端里,明明听着这等吩咐,却低下云头,不听见笼里人声。
  他想着:
  “火气上腾,必然也热,他们怎么不怕,
  又无言语?哼!莫敢是蒸死了?等我近前再听。”
  好大圣,踏着云,摇身一变,变作一个黑苍蝇儿,钉在铁笼格外听时只闻得八戒在里面道:
  “晦气,
  晦气!不知是闷气蒸又不知是出气蒸哩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二哥,
  怎么叫做‘闷气’、‘出气’?”八戒道:
  “‘闷气蒸’是盖了笼头,
  ‘出气蒸’不盖。
  ”三藏在浮上一层应声道:
  “徒弟,不曾盖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造化!今夜还不得死,这是出气蒸了。”
  行者听得他三人都说话,未曾伤命,便就飞了去,把个铁笼盖轻轻儿盖上。
  三藏慌了道:
  “徒弟,
  盖上了!”八戒道:
  “罢了!这个是闷气蒸,
  今夜必是死了!”沙僧与长老嘤嘤的啼哭。
  八戒道:
  “且不要哭,这一会烧火的换了班了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你怎么知道?”八戒道:
  “早先抬上来时,
  正合我意:
  我有些儿寒湿气的病要他腾腾。
  这会子反冷气上来了。
  咦!烧火的长官,添上些柴便怎的?要了你的哩!”
  行者听见,
  忍不住暗笑道:
  “这个夯货!冷还好捱若热就要伤命。
  再说两遭,一定走了风了,快早救他。
  且住!要救他须是要现本相。
  假如现了,这十个烧火的看见,一齐乱喊,惊动老怪,却不又费事?等我先送他个法儿。”
  忽想起:
  “我当初做大圣时,曾在北天门与护国天王猜枚耍子,赢得他瞌睡虫儿还有几个,送了他罢。”
  即往腰间顺带里摸摸,还有十二个。”
  送他十个,还留两个做种。”
  即将虫儿抛了去,散在十个小妖脸上,钻入鼻孔,渐渐打盹都睡倒了。
  只有一个拿火叉的,睡不稳,揉头搓脸,把鼻子左捏右捏,不住的打喷嚏。
  行者道:
  “这厮晓得勾当了,我再与他个‘双掭灯’。”
  又将一个虫儿抛在他脸上。
  “两个虫儿,左进右出,右出左进,谅有一个安住。”
  那小妖两三个大呵欠,把腰伸一伸,丢了火叉,也扑的睡倒再不翻身。
  行者道:
  “这法儿真是妙而且灵!”即现原身,
  走近前
  叫声:
  “师父。”
  唐僧听见道:
  “悟空,
  救我啊!”沙僧道:
  “哥哥,
  你在外面叫哩?”行者道:
  “我不在外面
  好和你们在里边受罪?”八戒道:
  “哥啊
  溜撒的溜了我们都是顶缸的,
  在此受闷气哩!”行者笑道:
  “呆子莫嚷,
  我来救你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哥啊,救便要脱根救,莫又要复笼蒸。”
  行者却揭开笼头,解了师父,将假变的毫毛,
  抖了一抖收上身来;又一层层放了沙僧,放了八戒。
  那呆子才解了。
  巴不得就要跑。
  行者道:
  “莫忙!莫忙!”却又念声咒语,
  发放了龙神
  才对八戒道:
  “我们这去到西天,
  还有高山峻岭。
  师父没脚力难行,等我还将马来。”
  你看他轻手轻脚,走到金銮殿下,见那些大小群妖俱睡熟了。
  却解了缰绳,更不惊动。
  那马原是龙马,若是生人,飞踢两脚,便嘶几声。
  行者曾养过马,授弼马温之官,又是自家一伙,所以不跳不叫。
  悄悄的牵来,束紧了肚带,扣备停当,请师父上马。
  长老战兢兢的骑上,也就要走。
  行者道:
  “也且莫忙。
  我们西去还有国王,须要关文,方才去得;不然,将甚执照?等我还去寻行李来。
  ”唐僧道:
  “我记得进门时,众怪将行李放在金殿左手下,担儿也在那一边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我晓得了。”
  即抽身跳在宝殿寻时,忽见光彩飘摇。
  行者知是行李。
  怎么就知?以唐僧的锦袈裟上有夜明珠,故此放光。
  ——急到前,见担儿原封未动,连忙拿下去,
  付与沙僧挑着。
  八戒牵着马,他引了路,径奔正阳门。
  只听得梆铃乱响,门上有锁,锁上贴了封皮。
  行者道:
  “这等防守,
  如何去得?”八戒道:
  “后门里去吧。”
  行者引路,
  径奔后门:
  “后宰门外,也有梆铃之声,
  门上也有封锁却怎生是好?我这一番,若不为唐僧是个凡体,我三人不管怎的也驾云弄风走了。
  只为唐僧未超三界外,见在五行中,一身都是父母浊骨,所以不得升驾难逃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哥哥,不消商量,我们到那没梆铃,
  不防卫处撮着师父爬过墙去罢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这个不好,此时无奈,撮他过去,
  到取经回来你这呆子口敞,延地里就对人说,
  我们是爬墙头的和尚了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此时也顾不得行检,且逃命去罢。”
  行者也没奈何,只得依他。
  到那净墙边,算计爬出。
  噫!有这般事!也是三藏灾星未脱。
  那三个魔头,在宫中正睡,忽然惊觉,说走了唐僧,一个个披衣忙起急登宝殿。
  问曰:
  “唐僧蒸了几滚了?”那些烧火的小妖已是有睡魔虫,都睡着了就是打也莫想打得一个醒来。
  其余没执事的,惊醒几个,
  冒冒失失的答应道:
  “七——七——七——七滚了。”
  急跑近锅边,只见笼格子乱丢在地下,烧火的还都睡着,慌得又来报道:
  “大王走——走——走——走了!”三个魔头都下殿,近锅前仔细看时果见那笼格子乱丢在地下,汤锅尽冷,火脚俱无。
  那烧火的俱呼呼鼾睡如泥。
  慌得众怪一齐呐喊,
  都叫:
  “快拿唐僧,
  快拿唐僧!”
  这一片喊声振起把些前前后后,
  大大小小妖精都惊起来。
  刀枪簇拥,至正阳门下,见那封锁不动,梆铃不绝,问外边巡夜的道:
  “唐僧从那里走了?”俱道:
  “不曾走出人来。”
  急赶至后宰门,封锁梆铃,一如前门;复乱抢抢的,灯笼火把天通红,就如白日,却明明的照见他四众爬墙哩!老魔赶近,喝声“那里走!”那长老唬得脚软筋麻跌下墙来,被老魔拿住。
  二魔捉了沙僧,三魔擒倒八戒,众妖抢了行李、白马,只是走了行者。
  那八戒口里哝哝的报怨行者道:
  “天杀的!我说要救便脱根救,
  如今却又复笼蒸了!”
  众魔把唐僧擒至殿上
  却不蒸了。
  二怪吩咐把八戒绑在殿前檐柱上,三怪吩咐把沙僧绑在殿后檐柱上;惟老魔把唐僧抱住不放。
  三怪道:
  “大哥,你抱住他怎的?终不然就活吃?却也没些趣味。
  此物比不得那愚夫俗子,拿了可以当饭;此是上邦稀奇之物,必须待天阴闲暇之时拿他出来,整制精洁,猜枚行令,细吹细打的吃方可。
  ”老魔笑道:
  “贤弟之言虽当,但孙行者又要来偷哩。”
  三魔道:
  “我这皇宫里面有一座锦香亭子,
  亭子内有一个铁柜。
  依着我,把唐僧藏在柜里,关了亭子,却传出谣言,说唐僧已被我们夹生吃了。
  令小妖满城讲说;那行者必然来探听消息,若听见这话,他必死心塌地而去。
  待三五日不来搅扰,却拿出来,慢慢受用,
  如何?”老怪、二怪俱大喜道:
  “是,
  是是!兄弟说得有理!”可怜把个唐僧连夜拿将进去,藏在柜中闭了亭子。
  传出谣言,满城里都乱讲不题。
  却说行者自夜半顾不得唐僧,驾云走脱。
  径至狮驼洞里,一路棍,把那万数小妖,尽情剿绝。
  急回来,东方日出。
  到城边,不敢叫战,正是“单丝不线,孤掌难鸣”。
  他落下云头,摇身一变,变作个小妖儿,演入门里,大街小巷缉访消息。
  满城里俱道:
  “唐僧被大王夹生儿连夜吃了。”
  前前后后,都是这等说。
  行者着实心焦,行至金銮殿前观看,那里边有许多精灵,都戴着皮金帽子穿着黄布直身,手拿着红漆棍,腰挂着象牙牌一往一来,不住的乱走。
  行者暗想道:
  “此必是穿宫的妖怪。
  就变做这个模样,进去打听打听。”
  好大圣,果然变得一般无二,混入金门。
  正走处,只见八戒绑在殿前柱上哼哩。
  行者近前,
  叫声:
  “悟能。”
  那呆子认得声音,
  道:
  “师兄,
  你来了?救我一救!”行者道:
  “我救你。
  你可知师父在那里?”八戒道:
  “师父没了。
  昨夜被妖精夹生儿吃了。”
  行者闻言,忽失声泪似泉涌。
  八戒道:
  “哥哥莫哭;我也是听得小妖乱讲,
  未曾眼见。
  你休误了,再去寻问寻问。”
  这行者却才收泪,又往里面找寻。
  忽见沙僧绑在后檐柱上,
  即近前摸着他胸脯子叫道:
  “悟净。”
  沙僧也识得声音,
  道:
  “师兄,你变化进来了?救我,
  救我!”行者道:
  “救你容易。
  你可知师父在那里?”沙僧滴泪道:
  “哥啊!师父被妖精等不得蒸,
  就夹生儿吃了!”
  大圣听得两个言语相同
  心如刀搅泪似水流,急纵身望空跳起,且不救八戒、沙僧,回至城东山上按落云头,放声大哭。
  叫道:
  “师父啊!恨我欺天困网罗,师来救我脱沉疴。
  潜心笃志同参佛,努力修身共炼魔。
  岂料今朝遭蜇害,不能保你上婆娑。
  西方胜境无缘到,气散魂消怎奈何!”行者凄凄惨惨的,自思自忖以心问心道:
  “这都是我佛如来坐在那极乐之境,
  没得事干弄了那三藏之经!若果有心劝善,理当送上东土,却不是个万古流传?只是舍不得送去却教我等来取。
  怎知道苦历千山,今朝到此丧命!罢,罢,罢!老孙且驾个筋斗云,去见如来备言前事。
  若肯把经与我送上东土,一则传扬善果,二则了我等心愿;若不肯与我,教他把松箍儿咒念念退下这个箍子,交还与他,老孙还归本洞称王道寡,耍子儿去吧。”
  好大圣,急翻身驾起筋斗云,径投天竺。
  那里消一个时辰,早望见灵山不远。
  须臾间,按落云头,真至鹫峰之下。
  忽抬头,
  见四大金刚挡住道:
  “那里走?”行者施礼道:
  “有事要见如来。
  ”当头又有昆仑山金霞岭不坏尊王永住金刚喝道:
  “这泼猴甚是粗狂!前者大困牛魔,
  我等为汝努力今日面见,全不为礼!有事且待先奏,奉召方行。
  这里比南天门不同,教你进去出来,两边乱走!咄,还不靠开!”那大圣正是烦恼处又遭此抢白,气得哮吼如雷忍不住大呼小叫,早惊动如来。
  如来佛祖正端坐在九品宝莲台上,与十八尊轮世的阿罗汉讲经,即开口道:
  “孙悟空来了汝等出去接待接待。”
  大众阿罗,遵佛旨,两路幢幡宝盖,
  即出山门应声道:
  “孙大圣,
  如来有旨相唤哩。”
  那山门口四大金刚却才闪开路,让行者前进。
  众阿罗引至宝莲台下,见如来倒身下拜,
  两泪悲啼。
  如来道:
  “悟空,
  有何事这等悲啼?”行者道:
  “弟子屡蒙教训之恩,
  托庇在佛爷爷之门下自归正果,保护唐僧,拜为师范,一路上苦不可言!今至狮陀山狮驼洞狮驼城有三个毒魔,乃狮王、象王、大鹏把我师父捉将去,连弟子一概遭,都捆在蒸笼里受汤火之灾。
  幸弟子脱逃,唤龙王救免。
  是夜偷出师等,不料灾星难脱,复又擒回。
  及至天明,入城打听,叵耐那魔十分狠毒,
  万样骁勇:
  把师父连夜夹生吃了,
  如今骨肉无存。
  又况师弟悟能、悟净,见绑在那厢,不久性命亦皆倾矣。
  弟子没及奈何,特地到此参拜如来。
  望大慈悲,将松箍咒儿念念,退下我这头上箍儿,交还如来放我弟子回花果山宽闲耍子去吧!”说未了,泪如泉涌悲声不绝。
  如来笑道:
  “悟空少得烦恼。
  那妖精神通广大,你胜不得他,所以这等心痛。”
  行者跪在下面,
  捶着胸膛道:
  “不瞒如来说,
  弟子当年闹天宫称大圣,自为人以来,不曾吃亏,今番却遭这毒魔之手!”
  如来闻言道:
  “你且休恨。
  那妖精我认得他。”
  行者猛然失声道:
  “如来!我听见人讲说,
  那妖精与你有亲哩。
  ”如来道:
  “这个刁猢狲!怎么个妖精与我有亲?”行者笑道:
  “不与你有亲,
  如何认得?”如来道:
  “我慧眼观之故此认得。
  那老怪与二怪有主。”
  叫:
  “阿傩、迦叶,来!你两个分头驾云,
  去五台山、峨眉山宣文殊、普贤来见。”
  二尊者即奉旨而去。
  如来道:
  “这是老魔、二怪之主。
  但那三怪,说将起来,也是与我有些亲处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亲是父党?母党?”如来道:
  “自那混沌分时,
  天开于子地辟于丑,人生于寅,天地再交合,
  万物尽皆生。
  万物有走兽飞禽。
  走兽以麒麟为之长,飞禽以凤凰为之长。
  那凤凰又得交合之气,育生孔雀、大鹏。
  孔雀出世之时,最恶,能吃人,四十五里路,
  把人一口吸之。
  我在雪山顶上,修成丈六金身,早被他也把我吸下肚去。
  我欲从他便门而出,恐污真身,是我剖开他脊背,跨上灵山。
  欲伤他命,
  当被诸佛劝解:
  伤孔雀如伤我母。
  故此留他在灵山会上,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。
  大鹏与他是一母所生,故此有些亲处。”
  行者闻言笑道:
  “如来,若这般比论,
  你还是妖精的外甥哩。
  ”如来道:
  “那怪须是我去,方可收得。”
  行者叩头,
  启上如来:
  “千万望挪玉一降!”
  如来即下莲台,
  同诸佛众径出山门。
  又见阿傩、迦叶,引文殊、普贤来见。
  二菩萨对佛礼拜。
  如来道:
  “菩萨之兽,
  下山多少时了?”文殊道:
  “七日了。”
  如来道:
  “山中方七日,世上几千年。
  不知在那厢伤了多少生灵,快随我收他去。”
  二菩萨相随左右,同众飞空。
  只见那:
  满天缥缈瑞云分,我佛慈悲降法门。
  明示开天生物理,细言辟地化身文。
  面前五百阿罗汉,脑后三千揭谛神。
  迦叶阿傩随左右,普文菩萨殄妖氛。
  大圣有此人情,请得佛祖与众前来,不多时,
  早望见城池。
  行者报道:
  “如来,那放黑气的乃是狮驼国也。”
  如来道:
  “你先下去,到那城中与妖精交战,
  许败不许胜。
  败上来,我自收他。”
  大圣即按云头,径至城上,
  脚踏着垛儿骂道:
  “泼孽畜,
  快出来与老孙交战!”慌得那城楼上小妖急跳下城中报道:
  “大王
  孙行者在城上叫战哩。”
  老妖道:
  “这猴儿两三日不来,今朝却又叫战,
  莫不是请了些救兵来耶?”三怪道:
  “怕他怎的!我们都去看来。”
  三个魔头,各持兵器,赶上城来;见了行者,
  更不打话举兵器一齐乱刺。
  行者轮铁棒掣手相迎。
  斗经七八回合,行者佯输而走。
  那妖王喊声大振,
  叫道:
  “那里走!”大圣筋斗一纵,
  跳上半空三个精即驾云来赶。
  行者将身一闪,藏在佛爷爷金光影里,全然不见。
  只见那过去、未来、见在的三尊佛像与五百阿罗汉、三千揭谛神,布散左右把那三个妖王围住,水泄不通。
  老魔慌了手脚,
  叫道:
  “兄弟,
  不好了!那猴子真是个地里鬼!那里请得个主人公来也!”三魔道:
  “大哥休得悚惧。
  我们一齐上前,使枪刀搠倒如来,夺他那雷音宝刹!”这魔头不识起倒,真个举刀上前乱砍。
  却被文殊、普贤,念动真言,
  喝道:
  “这孽畜还不皈正,
  更待怎生!”唬得老怪、二怪不敢撑持,丢了兵器,打个滚现了本相。
  二菩萨将莲花台抛在那怪的脊背上,飞身跨坐,二怪遂泯耳皈依。
  二菩萨既收了青狮、白象,只有那第三个妖魔不伏。
  腾开翅,丢了方天戟,扶摇直上,轮利爪要刁捉猴王。
  原来大圣藏在光中,他怎敢近,如来情知此意,即闪金光把那鹊巢贯顶之头,迎风一幌,变做鲜红的一块血肉。
  妖精轮利爪刁他一下,被佛爷把手往上一指,
  那妖翅膊上就了筋飞不去,只在佛顶上,不能远遁,现了本相乃是一个大鹏金翅雕。
  即开口对佛应声叫道:
  “如来,
  你怎么使大法力困住我也?”如来道:
  “你在此处多生孽障,
  跟我去有进益之功。
  ”妖精道:
  “你那里持斋把素,极贫极苦;我这里吃人肉,受用无穷;你若饿坏了我你有罪愆。”
  如来道:
  “我管四大部洲,无数众生瞻仰,
  凡做好事我教他先祭汝口。”
  那大鹏欲脱难脱,要走怎走,是以没奈何,
  只得皈依。
  行者方才转出,
  向如来叩头道:
  “佛爷,
  你今收了妖精除了大害,只是没了我师父也。”
  大鹏咬着牙恨道:
  “泼猴头,寻这等狠人困我!你那老和尚几曾吃他?如今在那锦香亭铁柜里不是?”行者闻言,忙叩头谢了佛祖。
  佛祖不敢松放了大鹏,也只教他在光焰上做个护法,引众回云径归宝刹。
  行者却按落云头,直入城里。
  那城里一个小妖儿也没有了。
  正是“蛇无头而不行,鸟无翅而不飞”。
  他见佛祖收了妖王,各自逃生而去。
  行者才解救了八戒、沙僧,寻着行李,马匹,
  与他二人说:
  “师父不曾吃。
  都跟我来。”
  引他两个径入内院,找着锦香亭,打开门看,
  内有一个铁柜只听得三藏有啼哭之声。
  沙僧使降妖杖打开铁锁,揭开柜盖,叫声“师父”。
  三藏见了,
  放声大哭道:
  “徒弟啊!怎生降得妖魔?如何得到此寻着我也?”行者把上项事,从头至尾细陈了一遍。
  三藏感谢不尽。
  师徒们在那宫殿里寻了些米粮,安排些茶饭,
  饱吃一餐收拾出城,找大路投西而去。
  正是:
  真经必得真人取,意嚷心劳总是虚。
  毕竟这一去,不知几时得面如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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