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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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九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间修药物 君王筵上论妖邪
  话表孙大圣同近侍宦官,到于皇宫内院直至寝宫门外立定。
  将三条金线与宦官拿入里面,
  吩咐:
  “教内宫妃后,
  或近侍太监先系在圣躬左手腕下,按寸、关、尺三部上,却将线头从窗儿穿出与我。”
  真个那宦官依此言,请国王坐在龙床,按寸、关、尺,以金线一头系了一头理出窗外。
  行者接了线头,以自己右手大指先托着食指,
  看了寸脉;次将中指按大指看了关脉;又将大指托定无名指,看了尺脉;调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气、五郁、七表、八里、九候、浮中沉,沉中浮辨明了虚实之端;又教解下左手,依前系在右手腕下部位。
  行者即以左手指,一一从头诊视毕,却将身抖了一抖,把金线收上身来。
  厉声高呼道:
  “陛下左手寸脉强而紧,关脉涩而缓,
  尺脉芤且沉;右手寸脉浮而滑关脉迟而结,尺脉数而牢。
  夫左寸强而紧者,中虚心痛也;关涩而缓者,
  汗出肌麻也;尺芤而沉者小便赤而大便带血也。
  右手寸脉浮而滑者,内结经闭也;关迟而结者,宿食留饮也;尺数而牢者烦满虚寒相持也。
  诊此贵恙:
  是一个惊恐忧思,号为‘双鸟失群’之证。”
  那国王在内闻言,满心欢喜。
  打起精神,
  高声应道:
  “指下明白!指下明白!果是此疾!请出外面用药来也。”
  大圣却才缓步出宫。
  早有在旁听见的太监,已先对众报知。
  须臾,行者出来,唐僧即问如何。
  行者道:
  “诊了脉,如今对证制药哩。
  ”众官上前道:
  “神僧长老,适才说‘双鸟失群’之证,
  何也?”行者笑道:
  “有雌雄二鸟原在一处同飞,
  忽被暴风骤雨惊散雌不能见雄,雄不能见雌,
  雌乃想雄
  雄亦想雌:
  这不是‘双鸟失群’也?”众官闻说,
  齐声喝采道:
  “真是神僧!真是神医!”称赞不已。
  当有太医官问道:
  “病势已看出矣,
  但不知用何药治之?”行者道:
  “不必执方,
  见药就要。”
  医官道:
  “经云:
  ‘药有八百八味,
  人有四百四病。
  ’病不在一人之身,
  药岂有全用之理!如何见药就要?”行者道:
  “古人云:
  ‘药不执方,
  合宜而用。
  ’故此全征药品,而随便加减也。”
  那医官不复再言。
  即出朝门之外,差本衙当值之人,遍晓满城生熟药铺,即将药品每味各办三斤,送与行者。
  行者道:
  “此间不是制药处,可将诸药之数并制药一应器皿,都送入会同馆交与我师弟二人收下。”
  医官听命,即将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药碾、药磨、药罗、药乳并乳钵、乳槌之类都送至馆中,一一交付收讫。
  行者往殿上请师父同至馆中制药。
  那长老正自起身,忽见内宫传旨,教阁下留住法师,同宿文华殿。
  待明朝服药之后,病痊酬谢,倒换关文送行。
  三藏大惊道:
  “徒弟啊,此意是留我做当头哩。
  若医得好,欢喜起送;若医不好,我命休矣。
  你须仔细上心,
  精虔制度也!”行者笑道:
  “师父放心,
  在此受用。
  老孙自有医国之手。”
  好大圣,别了三藏,辞了众臣,径至馆中。
  八戒迎着笑道:
  “师兄,我知道你了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你知甚么?”八戒道:
  “知你取经之事不果,
  欲作生涯无本今日见此处富庶,设法要开药铺哩。
  ”行者喝道:
  “莫胡说!医好国王,得意处辞朝走路,
  开甚么药铺!”八戒道:
  “终不然这八百八味药,
  每味三斤共计二千四百二十四斤,只医一人,
  能用多少?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!”行者道:
  “那里用得许多?他那太医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辈所以取这许多药品教他没处捉摸,不知我用的是那几味,难识我神妙之方也。”
  正说处,只见两个馆使,
  当面跪下道:
  “请神僧老爷进晚斋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早间那般待我,如今却跪而请之,
  何也?”馆使叩头道:
  “老爷来时下官有眼无珠,
  不识尊颜。
  今闻老爷大展三折之肱,治我一国之主,若主上病愈,老爷江山有分我辈皆臣子也,礼当拜请。”
  行者见说,欣然登堂上坐。
  八戒、沙僧分坐左右。
  摆上斋来。
  沙僧便问道:
  “师兄,
  师父在那里哩?”行者笑道:
  “师父被国王留住作当头哩。
  只待医好了病,方才酬谢送行。”
  沙僧又问:
  “可有些受用么?”行者道:
  “国王岂无受用!我来时,
  他已有三个阁老陪侍左右请入文华殿去也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这等说,还是师父大哩。
  他倒有阁老陪侍,我们只得两个馆使奉承。
  且莫管他,让老猪吃顿饱饭也。”
  兄弟们遂自在受用一番。
  天色已晚。
  行者叫馆使:
  “收了家火,多办些油蜡,
  我等到夜静时方好制药。”
  馆使果送若干油蜡,各命散讫。
  至半夜,天街人静,万籁无声。
  八戒道:
  “哥哥,制何药?赶早干事。
  我瞌睡了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你将大黄取一两来,碾为细末。
  ”沙僧乃道:
  “大黄味苦,性寒,无毒,
  其性沉而不浮其用走而不守,夺诸郁而无壅滞,定祸乱而致太平名之曰‘将军’。
  此行药耳。
  但恐久病虚弱,不可用此。”
  行者笑道:
  “贤弟不知。
  此药利痰顺气,荡肚中凝滞之寒热。
  你莫管我。
  你去取一两巴豆,去壳去膜,捶去油毒,碾为细末来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巴豆味辛,性热,有毒;削坚积,
  荡肺腑之沉寒;通闭塞利水谷之道路;乃斩关夺门之将,不可轻用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贤弟,你也不知。
  此药破结宣肠,能理心膨水胀。
  快制来。
  我还有佐使之味辅之也。
  ”他二人即时将二药碾细道:
  “师兄,
  还用那几十味?”行者道:
  “不用了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八百八味,每味三斤,只用此二两,
  诚为起夺人了。”
  行者将一个花磁盏子,
  道:
  “贤弟莫讲,
  你拿这个盏儿将锅脐灰刮半盏过来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要怎的?”行者道:
  “药内要用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小弟不曾见药内用锅灰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锅灰名为‘百草霜’,能调百病,
  你不知道。”
  那呆子真个刮了半盏,又碾细了。
  行者又将盏子,
  递与他道:
  “你再去把我们的马尿等半盏来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要他怎的?”行者道:
  “要丸药。”
  沙僧又笑道:
  “哥哥,这事不是耍子。
  马尿腥臊,如何入得药品?我只见醋糊为丸,
  陈米糊为丸炼蜜为丸,或只是清水为丸,那曾见马尿为丸?那东西腥腥臊臊,脾虚的人一闻就吐;再服巴豆、大黄,弄得人上吐下泻,可是耍子?”行者道:
  “你不知就里。
  我那马,不是凡马。
  他本是西海龙身。
  若得他肯去便溺,凭你何疾,服之即愈。
  但急不可得耳。”
  八戒闻言,真个去到马边。
  那马斜伏地下睡哩。
  呆子一顿脚踢起,衬在肚下,等了半会,全不见撒尿。
  他跑将来,
  对行者说:
  “哥啊,且莫去医皇帝,
  且快去医医马来。
  那亡人干结了,
  莫想尿得出一点儿!”行者笑道:
  “我和你去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我也去看看。”
  三人都到马边,那马跳将起来,口吐人言,
  厉声高叫道:
  “师兄你岂不知?我本是西海飞龙,
  因为犯了天条观音菩萨救了我,将我锯了角,
  退了鳞变作马,驮师父往西天取经,将功折罪。
  我若过水撒尿,水中游鱼,食了成龙;过山撒尿,山中草头得味变作灵芝,仙僮采去长寿;我怎肯在此尘俗之处轻抛却也?”行者道:
  “兄弟谨言。
  此间乃西方国王,非尘俗也,亦非轻抛弃也。
  常言道:
  ‘众毛攒裘。
  ’要与本国之王治病哩。
  医得好时,大家光辉。
  不然,恐俱不得善离此地也。”
  那马才叫声:
  “等着。”
  你看他往前扑了一扑,往后蹲了一蹲,咬得那满口牙支支的响,仅努出几点儿将身立起。
  八戒道:
  “这个亡人!就是金汁子,再撒些儿也罢!”那行者见有少半盏,道:
  “够了够了!拿去罢。”
  沙僧方才欢喜。
  三人回至厅上,把前项药饵搅和一处,搓了三个大丸子。
  行者道:
  “兄弟,忒大了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只有核桃大。
  若论我吃,还不够一口哩!”遂此收在一个小盒儿里。
  兄弟们连衣睡下,一夜无词。
  早是天晓。
  却说那国王耽病设朝,请唐僧见了,即命众官快往会同馆参拜神僧孙长老取药去。
  多官随至馆中,
  对行者拜伏于地道:
  “我王特命臣等拜领妙剂。”
  行者叫八戒取盒儿,揭开盖子,递与多官。
  多官启问:
  “此药何名?好见王回话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此名‘乌金丹’。”
  八戒二人,
  暗中作笑道:
  “锅灰拌的,
  怎么不是乌金!”多官又问道:
  “用何引子?”行者道:
  “药引儿两般都下得。
  有一般易取者,乃六物煎汤送下。”
  多官问:
  “是何六物?”行者道:
  “半空飞的老鸦屁,
  紧水负的鲤鱼尿王母娘娘搽脸粉,老君炉里炼丹灰,玉皇戴破的头巾要三块还要五根困龙须:
  六物煎汤送此药,
  你王忧病等时除。
  ”多官闻言道:
  “此物乃世间所无者。
  请问那一般引子是何?”行者道:
  “用无根水送下。”
  众官笑道:
  “这个易取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怎见得易取?”多官道:
  “我这里人家俗论:
  若用无根水,
  将一个碗盏到井边,或河下,舀了水,急转步,更不落地亦不回头,到家与病人吃药,便是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井中河内之水,俱是有根的。
  我这无根水,非此之论,乃是天上落下者,不沾地就吃,才叫做‘无根水’。”
  多官又道:
  “这也容易。
  等到天阴下雨时,再吃药便罢了。”
  遂拜谢了行者,将药持回献上。
  国王大喜,即命近侍接上来。
  看了道:
  “此是甚么丸子?”多官道:
  “神僧说是‘乌金丹’,
  用无根水送下。”
  国王便教宫人取无根水。
  众官道:
  “神僧说,无根水不是井河中者,
  乃是天上落下不沾地的才是。”
  国王即唤当驾官传旨,教请法官求雨。
  众官遵依出榜不题。
  却说行者在会同馆厅上,
  叫猪八戒道:
  “适间允他天落之水,
  才可用药此时急忙,怎么得个雨水?我看这王,倒也是个大贤大德之君我与你助他些儿雨下药,如何?”八戒道:
  “怎么样助?”行者道:
  “你在我左边立下
  做个辅星。”
  又叫沙僧,“你在我右边立下,做个弼宿。
  等老孙助他些无根水儿。”
  好大圣,步了罡袂,念声咒语。
  早见那正东上,一朵乌云,渐近于头顶上。
  叫道:
  “大圣,东海龙王敖广来见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无事不敢捻烦,请你来助些无根水与国王下药。”
  龙王道:
  “大圣呼唤时,不曾说用水,
  小龙只身来了不曾带得雨器,亦未有风云雷电,怎生降雨?”行者道:
  “如今用不着风云雷电
  亦不须多雨只要些须引药之水便了。
  ”龙王道:
  “既如此,待我打两个喷涕,
  吐些涎津溢与他吃药罢。”
  行者大喜道:
  “最好,最好!不必迟疑,
  趁早行事。”
  那老龙在空中,渐渐低下乌云,直至皇宫之上,隐身潜象一口津唾,遂化作甘霖。
  那满朝官齐声喝采道:
  “我主万千之喜!天公降下甘雨来也!”国王即传旨,教:
  “取器皿盛着。
  不拘宫内外及官大小,都要等贮仙水,拯救寡人。”
  你看那文武多官并三宫六院妃嫔与三千彩女,
  八百娇娥一个个擎杯托盏,举碗持盘,等接甘雨。
  那老龙在半空,运化津涎,不离了王宫前后。
  将有一个时辰,龙王辞了大圣回海。
  众臣将杯盂碗盏收来,也有等着一点两点者,
  也有等着三点五点者也有一点不曾等着者,共合一处,约有三盏之多总献至御案。
  真个是异香满袭金銮殿,佳味熏飘天子庭!
  那国王辞了法师,
  将着“乌金丹”并甘雨至宫中先吞了一丸,吃了一盏甘雨;再吞了一丸,又饮了一盏甘雨;三次三丸俱吞了,三盏甘雨俱送下。
  不多时,腹中作响,如辘轳之声不绝;即取净桶,连行了三五次;服了些米饮倒在龙床之上。
  有两个妃子,将净桶捡看,说不尽那秽污痰涎,内有糯米饭块一团。
  妃子近龙床前来报:
  “病根都行下来也!”国王闻此言,
  甚喜又进一次米饭。
  少顷,渐觉心胸宽泰,气血调和,就精神抖擞,脚力强健。
  下了龙床,穿上朝服,即登宝殿,见了唐僧,
  辄倒身下拜。
  那长老忙忙还礼。
  拜毕,以御手搀着,
  便教阁下:
  “快具简帖,
  帖上写朕‘再拜顿首’字样差官奉请法师高徒三位。
  一壁厢大开东阁,光禄寺排宴酬谢。”
  多官领旨,具简的具简,排宴的排宴,正是国家有倒山之力,霎时俱完。
  却说八戒见官投简,
  喜不自胜道:
  “哥啊,
  果是好妙药!今来酬谢乃兄长之功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二哥说那里话!常言道:
  ‘一人有福,
  带挈一屋。
  ’我们在此合药,俱是有功之人。
  只管受用去,再休多话。”
  咦!你看他弟兄们俱欢欢喜喜,径入朝来。
  众官接引,上了东阁,早见唐僧、国王、阁老,已都在那里安排筵宴哩。
  这行者与八戒、沙僧,对师父唱了个喏,随后众官都至。
  只见那上面有四张素桌面,都是吃一看十的筵席;前面有一张荤桌面,也是吃一看十的珍馐。
  左右有四五百张单桌面,
  真个排得齐整:
  古云:
  珍馐百味,
  美禄千钟。
  琼膏酥酪,锦缕肥红。
  宝妆花彩艳,果品味香浓。
  斗糖龙缠列狮仙,饼锭拖炉摆凤侣。
  荤有猪羊鸡鹅鱼鸭般般肉,素有蔬肴笋芽木耳并蘑菇。
  几样香汤饼,数次透酥糖。
  滑软黄粱饭,清新菇米糊。
  色色粉汤香又辣,般般添换美还甜。
  君臣举盏方安席,名分品级慢传壶。
  那国王御手擎杯,先与唐僧安坐。
  三藏道:
  “贫僧不会饮酒。
  ”国王道:
  “素酒。
  法师饮此一杯,
  何如?”三藏道:
  “酒乃僧家第戒。”
  国王甚不过意道:
  “法师戒饮,
  却以何物为敬?”三藏道:
  “顽徒三众代饮罢。”
  国王却才欢喜,转金卮,递与行者。
  行者接了酒,对众礼毕,吃了一杯。
  国王见他吃得爽利,又奉一杯。
  行者不辞,又吃了。
  国王笑道:
  “吃个三宝钟儿。”
  行者不辞,又吃了。
  国王又叫斟上,“吃个四季杯儿。”
  八戒在旁,见酒不到他,忍得他咽唾;又见那国王苦劝行者,他就叫将起来道:
  “陛下吃的药也亏了我,
  那药里有马……”这行者听说恐怕呆子走了消息,却将手中酒递与八戒。
  八戒接着就吃,却不言语。
  国王问道:
  “神僧说药里有马,
  是甚么马?”行者接过口来道:
  “我这兄弟,
  是这般口敞。
  但有个经验的好方儿,他就要说与人。
  陛下早间吃药,内有马兜铃。”
  国王问众官道:
  “马兜铃是何品味?能医何证?”时有太医院官在旁道:
  “主公:
  兜铃味苦寒无毒,
  定喘消痰大有功。
  通气最能除血蛊,补虚宁嗽又宽中。
  ”国王笑道:
  “用得当,用得当!猪长老再饮一杯。”
  呆子亦不言语,却也吃了个三宝钟。
  国王又递了沙僧酒,也吃了三杯,却俱叙坐。
  饮宴多时,国王又擎大爵,奉与行者。
  行者道:
  “陛下请坐。
  老孙依巡痛饮,决不敢推辞。”
  国王道:
  “神僧恩重如山,寡人酬谢不尽。
  好歹进此一巨觥,朕有话说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有甚话说了,老孙好饮。”
  国王道:
  “寡人有数载忧疑病,被神僧一贴灵丹打通,
  所以就好了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昨日老孙看了陛下,已知是忧疑之疾,
  但不知忧惊何事?”国王道:
  “古人云:
  ‘家丑不可外谈。
  ’奈神僧是朕恩主,惟不笑,方可告之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怎敢笑话,请说无妨。
  ”
  国王道:
  “神僧东来,
  不知经过几个邦国?”行者道:
  “经有五六处。”
  又问:
  “他国之后,不知是何称呼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国王之后,都称为正宫、东宫、西宫。”
  国王道:
  “寡人不是这等称呼:
  将正宫称为金圣宫,
  东宫称为玉圣宫西宫称为银圣宫。
  现今只有银、玉二后在宫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金圣宫因何不在宫中?”国王滴泪道:
  “不在已三年矣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向那厢去了?”国王道:
  “三年前,
  正值端阳之节朕与嫔后都在御花园海榴亭下解粽插艾,饮菖蒲雄黄酒看斗龙舟。
  忽然一阵风至,半空中现出一个妖精,自称赛太岁,说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洞中少个夫人,访得我金圣宫生得貌美姿娇,要做个夫人教朕快早送出。
  如若三声不献出来,就要先吃寡人,后吃众臣,将满城黎民尽皆吃绝。
  那时节,朕却忧国忧民,无奈,将金圣宫推出海榴亭外,被那妖响一声摄将去了。
  寡人为此着了惊恐,把那粽子凝滞在内;况又昼夜忧思不息,所以成此苦疾三年。
  今得神僧灵丹服后,行了数次,尽是那三年前积滞之物,所以这会体健身轻精神如旧。
  今日之命,皆是神僧所赐,岂但如泰山之重而已乎!”
  行者闻得此言,
  满心喜悦将那巨觥之酒,两口吞之,
  笑问国王曰:
  “陛下原来是这等惊忧!今遇老孙,
  幸而获愈。
  但不知可要金圣宫回国?”那国王滴泪道:
  “朕切切思思,
  无昼无夜但只是没一个能获得妖精的。
  岂有不要他回国之理!”行者道:
  “我老孙与你去伏妖邪,
  那时何如?”国王跪下道:
  “若救得朕后
  朕愿领三宫九嫔出城为民,将一国江山,尽付神僧,让你为帝。”
  八戒在旁,见出此言,行此礼,
  忍不住呵呵大笑道:
  “这皇帝失了体统!怎么为老婆就不要江山,
  跪着和尚?”行者急上前
  将国王搀起道:
  “陛下,
  那妖精自得金圣宫去后
  这一向可曾再来?”国王道:
  “他前年五月节摄了金圣宫,
  至十月间来要取两个宫娥,是说伏侍娘娘,朕即献出两个。
  至旧年三月间,又来要两个宫娥;七月间,又要去两个;今年二月里,又要去两个;不知到几时又要来也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似他这等频来,
  你们可怕他么?”国王道:
  “寡人见他来得多遭,
  一则惧怕二来又恐有伤害之意,旧年四月内,
  是朕命工起了一座避妖楼但闻风响,知是他来,即与二后、九嫔入楼躲避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陛下不弃,可携老孙去看那避妖楼一番,
  何如?”那国王即将左手携着行者出席。
  众官亦皆起身。
  猪八戒道:
  “哥哥,你不达理!这般御酒不吃,
  摇席破坐的且去看甚么哩?”国王闻说,情知八戒是为嘴,即命当驾官抬两张素桌面看酒在避妖楼外伺候。
  呆子却才不嚷,
  同师父、沙僧笑道:
  “翻席去也。”
  一行文武官引导,那国王并行者相搀,
  穿过皇宫到了御花园内更不见楼台殿阁。
  行者道:
  “避妖楼何在?”说不了,只见两个太监,
  拿两根红漆扛子往那空地上掬起一块四方石板。
  国王道:
  “此间便是。
  这底下有三丈多深,成的九间朝殿。
  内有四个大缸,缸内满注清油,点着灯火,昼夜不息。
  寡人听得风响,就入里边躲避,外面着人盖上石板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那妖精还是不害你;若要害你,
  这里如何躲得?”正说间只见那正南上,呼呼的,吹得风响播土扬尘。
  唬得那多官齐声报怨道:
  “这和尚盐酱口,
  讲起甚么妖精妖精就来了!”慌得那国王丢了行者,即钻入地穴。
  唐僧也就跟入。
  众官亦躲个干净。
  八戒、沙僧也都要躲,
  被行者左右手扯住他两个道:
  “兄弟们,
  不要怕得。
  我和你认他一认,看是个甚么妖精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可是扯淡!认他怎的?众官躲了,
  师父藏了国王避了,我们不去了罢,炫的是那家世!”那呆子左挣右挣,挣不得脱手被行者拿定多时,只见那半空里闪出一个妖精。
  你看他怎生模样:
  九尺长身多恶狞,
  一双环眼闪金灯。
  两轮查耳如撑扇,四个钢牙似插钉。
  鬓绕红毛眉竖焰,鼻垂糟准孔开明。
  髭髯几缕朱砂线,颧骨满面青。
  两臂红筋蓝靛手,十条尖爪把枪擎。
  豹皮裙子腰间系,赤脚蓬头若鬼形。
  行者见了道:
  “沙僧,
  你可认得他?”沙僧道:
  “我又不曾与他相识,
  那里认得!”又问:
  “八戒
  你可认得他?”八戒道:
  “我又不曾与他会茶会酒,
  又不是宾朋邻里
  我怎么认得他!”行者道:
  “他却像东岳天齐手下把门的那个醮面金睛鬼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不是,
  不是!”行者道:
  “你怎知他不是?”八戒道:
  我岂不知,
  鬼乃阴灵也一日至晚,交申酉戌亥时方出。
  今日还在巳时,那里有鬼敢出来?就是鬼,也不会驾云。
  纵会弄风,也只是一阵旋风耳,有这等狂风?或者他就是赛太岁也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好呆子,倒也有些论头!既如此说,
  你两个护持在此等老孙去问他个名号,好与国王救取金圣宫来朝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你去自去,切莫供出我们来。”
  行者昂然不答,急纵祥光,跳将上去。
  咦!正是:
  安邦先却君王病,守道须除爱恶心。
  毕竟不知此去,到于空中,胜败如何,怎么擒得妖怪,救得金圣宫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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