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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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十一回 还受生唐王遵善果 度孤魂萧正空门
  诗曰:
  百岁光阴似水流,
  一生事业等浮沤。
  昨朝面上桃花色,今日头边雪片浮。
  白蚁阵残方是幻,子规声切想回头。
  古来阴能延寿,善不求怜天自周。
  却说唐太宗随着崔判官、朱太尉,自脱了冤家债主,前进多时却来到“六道轮回”之所,又见那腾云的,身披霞帔;受的腰挂金鱼;僧尼道俗,走兽飞禽,魑魅魍魉滔滔都奔走那轮回之下,各进其道。
  唐王问曰:
  “此意何如?”判官道:
  “陛下明心见性,
  是必记了传与阳间人知。
  这唤做‘六道轮回’:
  行善的,升化仙道;尽忠的,
  超生贵道;行孝的再生福道;公平的,还生人道;积德的,转生富道;恶毒的沉沦鬼道。”
  唐王听说,
  点头叹曰:
  善哉真善哉!作善果无灾!善心常切切,
  善道大开开。
  莫教兴恶念,是必少刁乖。
  休言不报应,神鬼有安排。”
  判官送唐王直至那“超生贵道门”,
  拜呼唐王道:
  “陛下呵,
  此间乃出头之处小判告回,着朱太尉再送一程。”
  唐王谢道:
  “有劳先生远。”
  判官道:
  “陛下到阳间,千万做个水陆大会,
  超度那无主的冤魂切勿忘了。
  若是阴司里无报怨之声,阳世间方得享太平之庆。
  凡百不善之处,俱可一一改过。
  普谕世人为善,管教你后代绵长,江山永固。”
  唐王一一准奏,辞了崔判官,随着朱太尉,
  同入门来。
  那太尉见门里有一匹海骝马,鞍齐备,急请唐王上马,太尉左右扶持。
  马行如箭,早到了渭水河边,只见那水面上有一对金色鲤鱼在河里翻波跳斗。
  唐王见了心喜,兜马贪看不舍。
  太尉道:
  “陛下,趱动些,趁早赶时辰进城去也。”
  那唐王只管贪看,不肯前行,被太尉撮着脚,
  高呼道:
  “还不走等甚!”扑的一声,望那渭河推下马去,却就脱了阴司径回阳世。
  却说那唐朝驾下有徐茂功、秦叔宝、胡敬德、段志贤、马三宝、程咬金、高士廉、李世、房玄龄、杜如晦、萧、傅奕、张道源、张士衡、王等两班文武,俱保着那东宫太子与皇后、嫔妃、宫娥、侍长都在那白虎殿上举哀。
  一壁厢议传哀诏,要晓谕天子,欲扶太子登基。
  时有魏征在旁道:
  “列位且住。
  不可!不可!假若惊动州县,恐生不测。
  且再按候一日,我主必还魂也。”
  下边闪上许敬宗道:
  “魏丞相言之甚谬。
  自古云:
  ‘泼水难收,人逝不返。
  ’你怎么还说这等虚言,惑乱人心,
  是何道理!”魏征道:
  “不瞒许先生说,
  下官自幼得授仙术推算最明,管取陛下不死。”
  正讲处,
  只听得棺中连声大叫道:
  “杀我耶!杀我耶!”唬得个文官武将心慌,皇后嫔妃胆战。
  一个个:
  面如秋后黄桑叶,腰似春前嫩柳条。
  储君脚软,难扶丧杖尽哀仪;侍长魂飞,怎戴梁冠遵孝礼?嫔妃打跌,彩女欹斜:
  嫔妃打跌却如狂风吹倒败芙蓉;彩女欹斜,
  好似骤雨冲歪娇菡萏。
  众臣悚惧,骨软筋麻。
  战战兢兢,痴痴痖痖。
  把一座白虎殿却像断梁桥;闹丧台就如倒塌寺。
  此时众宫人走得精光,那个敢近灵扶柩。
  多亏了正直的徐茂功,凛烈的魏丞相,有胆量的秦琼,忒猛撞的敬德上前来扶着棺材,叫道:
  “陛下有甚么放不下心处,
  说与我等不要弄鬼,惊骇了眷族。”
  魏征道:
  “不是弄鬼,此乃陛下还魂也。
  快取器械来!”打开棺盖,果见太宗坐在里面。
  还叫“死我了!是谁救捞?”茂功等上前扶起道:
  “陛下苏醒莫怕,
  臣等都在此护驾哩。”
  唐王方才开眼道:
  “朕适才好苦:
  躲过阴司恶鬼难,
  又遭水面丧身灾。
  ”众臣道:
  “陛下宽心勿惧,
  有甚水灾来?”唐王道:
  “朕骑着马,
  正行至渭水河边见双头鱼戏;被朱太尉欺心,
  将朕推下马来跌落河中,几乎死。”
  魏征道:
  “陛下鬼气尚未解。”
  急着太医院进安神定魄汤药,又安排粥膳。
  连服一二次,方才反本还原,知得人事。
  ——计唐王死去,已三昼夜,复回阳间为君。
  诗曰:
  万古江山几变更,历来数代败和成。
  周秦汉晋多奇事,谁似唐王死复生?当日天色已晚,众臣请王归寝各各散讫。
  次早,脱却孝衣,换了彩服,一个个红袍乌帽,一个个紫绶金章在那朝门外等候宣召。
  却说太宗自服了安神定魄之剂,连进了数次粥汤,被众臣扶入寝室一夜稳睡,保养精神,直至天明方起,抖擞威仪你看他怎生打扮:
  戴一顶冲天冠,
  穿一领赭黄袍。
  系一条蓝田碧玉带,踏一对创业无忧履。
  貌堂堂,赛过当朝;威烈烈,重兴今日。
  好一个清平有道的大唐王,起死回生的李陛下。
  唐王上金銮宝殿,聚集两班文武,山呼已毕,
  依品分班。
  只听得传旨道:
  “有事出班来奏,无事退朝。
  ”那东厢闪过徐茂功、魏征、王、杜如晦、房玄龄、袁天罡、李淳风、许敬宗等;西厢闪过殷开山、刘洪基、马三宝、段志贤、程咬金、秦叔宝、胡敬德、薛仁贵等:
  一齐上前,
  在白玉阶前
  俯伏启奏道:
  “陛下前朝一梦,
  如何许久方觉?”太宗道:
  “日前接得魏征书
  朕觉神魂出殿只见羽林军请朕出猎。
  正行时,人马无踪,又见那先君父王与先兄弟争嚷。
  正难解处,见一人乌帽皂袍,乃是判官崔,
  喝退先兄弟。
  朕将魏征书传递与他。
  正看时,又见青衣者,执幢幡,引朕入内,到森罗殿上,与十代阎王叙坐。
  他说那泾河龙诬告我许救转杀之事,是朕将前言陈具一遍。
  他说已三曹对过案了,急命取生死文簿,检看我的阳寿。
  时有崔判官传上簿子。
  阎王看了道,寡人有三十三年天禄,才过得一十三年,还该我二十年阳寿即着朱太尉、崔判官,送朕回来。
  朕与十王作别,允了送他瓜果谢恩。
  自出了森罗殿,见那阴司里,不忠不孝,非礼非义,作践五谷明欺暗骗,大斗小秤,奸盗诈伪,淫邪欺罔之徒,受那些磨烧舂锉之苦煎熬吊剥之刑,有千千万万,看之不足。
  又过着枉死城中,有无数的冤魂,尽都是六十四处烟尘的草寇,七十二处叛贼的魂灵挡住了朕之来路。
  幸亏崔判官作保,借得河南相老儿的金银一库,买转鬼魂方得前行。
  崔判官教朕回阳世,千万作一场水陆大会,超度那无主的孤魂,将此言叮咛分别。
  出了那六道轮回之下,有朱太尉请朕上马。
  飞也相似行到渭水河边,我看见那水面上有双头鱼戏。
  正欢喜处,他将我撮着脚,推下水中,朕方得还魂也。”
  众臣闻此言,无不称贺,遂此编行传报,天下各府县官员,上表称庆不题。
  却说太宗又传旨赦天下罪人,又查狱中重犯。
  时有审官将刑部绞斩罪人,查有四百余名呈上。
  太宗放赦回家,拜辞父母兄弟,托产与亲戚子侄,明年今日赴曹仍领应得之罪。
  众犯谢恩而退。
  又出恤孤榜文,又查宫中老幼彩女共有三千人,出旨配军。
  自此,内外俱善。
  有诗为证,
  诗曰:
  大国唐王恩德洪,道过尧舜万民丰。
  死囚四百皆离狱,怨女三千放出宫。
  天下多官称上寿,朝中众宰贺元龙。
  善心一念天应佑,福荫应传十七宗。
  太宗既放宫女,出死囚已毕;又出御制榜文,
  遍传天下。
  榜曰:
  乾坤浩大,日月照鉴分明;宇宙宽洪,
  天地不容奸党。
  使心用术,果报只在今生;善布浅求,获福休言后世。
  千般巧计,不如本分为人;万种强徒,怎似随缘节俭。
  心行慈善,何须努力看经?意欲损人,空读如来一藏!
  自此时,
  盖天下无一人不行善者。
  一壁厢又出招贤榜,招人进瓜果到阴司里去;一壁厢将宝藏库金银一库,差鄂国公胡敬德上河南开封府访相良还债。
  榜张数日,有一赴命进瓜果的贤者,本是均州人,姓刘名全家有万贯之资。
  只因妻李翠莲在门首拔金钗斋僧,刘全骂了他几句,说他不遵妇道擅出闺门。
  李氏忍气不过,自缢而死。
  撇下一双儿女年幼,昼夜悲啼。
  刘全又不忍见,无奈,遂舍了性命,弃了家缘,撇了儿女情愿以死进瓜,将皇榜揭了,来见唐王。
  王传旨意,教他去金亭馆里,头顶一对南瓜,
  袖带黄钱口噙药物。
  那刘全果服毒而死——一点魂灵,顶着瓜果,
  早到鬼门关上。
  把门的鬼使喝道:
  “你是甚人,
  敢来此处?”刘全道:
  “我奉大唐太宗皇帝钦差,
  特进瓜果与十代阎王受用的。”
  那鬼使欣然接引。
  刘全径至森罗宝殿,见了阎王,
  将瓜果进上道:
  “奉唐王旨意,
  远进瓜果以谢十王宽宥之恩。”
  阎王大喜道:
  “好一个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!”遂此收了瓜果。
  便问那进瓜的人姓名,那方人氏。
  刘全道:
  “小人是均州城民籍,姓刘名全。
  因妻李氏缢死,撇下儿女,无人看管,小人情愿舍家弃子,捐躯报国特与我王进贡瓜果,谢众大王厚恩。”
  十王闻言,即命查勘刘全妻李氏。
  那鬼使速取来在森罗殿下,与刘全夫妻相会。
  诉罢前言,回谢十王恩宥。
  那阎王却检生死簿子看时,他夫妻们都有登仙之寿,急差鬼使送回。
  鬼使启上道:
  “李翠莲归阴日久,尸首无存,
  魂将何附?”阎王道:
  “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;你可借他尸首,
  教他还魂去也。”
  那鬼使领命,即将刘全夫妻二人还魂。
  带定出了阴司,那阴风绕绕,径到了长安大国,将刘全的魂灵推入金亭馆里;将翠莲的灵魂,带进皇宫内院。
  只见那玉英宫主,正在花阴下,徐步绿苔而行,被鬼使扑个满怀推倒在地,活捉了他魂;却将翠莲的魂灵,推入玉英身内。
  鬼使回转阴司不题。
  却说宫院中的大小侍婢,见玉英跌死,急走金銮殿,报与三宫皇后道:
  “宫主娘娘跌死也!”皇后大惊
  随报太宗。
  太宗闻言,
  点头叹曰:
  “此事信有之也。
  朕曾问十代阎君:
  ‘老幼安乎?’他道:
  ‘俱安;但恐御妹寿促。
  ’果中其言。”
  合宫人都来悲切,尽到花阴下看时,只见那宫主微微有气。
  唐王道:
  “莫哭!莫哭!休惊了他。”
  遂上前将御手扶起头来,
  叫道:
  “御妹苏醒苏醒。”
  那宫主忽的翻身,
  叫:
  “丈夫慢行,
  等我一等!”太宗道:
  “御妹,
  是我等在此。”
  宫主抬头睁眼观看道:
  “你是谁人,
  敢来扯我?”太宗道:
  “是你皇兄、皇嫂。
  ”宫主道:
  “我那里得个甚么皇兄、皇嫂!我娘家姓李,
  我的乳名唤做李翠莲;我丈夫姓刘名全。
  两口儿都是均州人氏。
  因为我三个月前,拔金钗在门首斋僧,我丈夫怪我擅出内门,不遵妇道骂了我几句,是我气塞胸堂,将白绫带悬梁缢死,撇下一双儿女昼夜悲啼。
  今因我丈夫被唐王钦差,赴阴司进瓜果,阎王怜悯,放我夫妻回来。
  他在前走。
  因我来迟,赶不上他,我绊了一跌。
  你等无礼!不知姓名,怎敢扯我!”太宗闻言,与众宫人道:
  “想是御妹跌昏了胡说哩。”
  传旨教太医院进汤药,将玉英扶入宫中。
  唐王当殿,
  忽有当驾官奏道:
  “万岁,
  今有进瓜果人刘全还魂在朝门外等旨。”
  唐王大惊,急传旨,将刘全召进,俯伏丹墀。
  太宗问道:
  “进瓜果之事何如?”刘全道:
  “臣顶瓜果,
  径至鬼门关引上森罗殿,见了那十代阎君,将瓜果奉上,备言我王殷勤致谢之意。
  阎君甚喜,
  多多拜上我王道:
  ‘真是个有信有德的太宗皇帝!’”唐王道:
  “你在阴司见些甚么来?”刘全道:
  “臣不曾远行,
  没见甚的只闻得阎王问臣乡贯、姓名。
  臣将弃家舍子,因妻缢死,愿来进瓜之事,说了一遍。
  他急差鬼使,引过我妻,就在森罗殿下相会。
  一壁厢又检看死生文簿,说我夫妻都有登仙之寿,便差鬼使送回。
  臣在前走,我妻后行,幸得还魂。
  但不知妻投何所。
  ”唐王惊问道:
  “那阎王可曾说你妻甚么?”刘全道:
  “阎王不曾说甚么,
  只听得鬼使说:
  ‘李翠莲归阴日久尸首无存。
  ’阎王道:
  ‘唐御妹李玉英今该促死,教翠莲即借玉英尸还魂去罢。
  ’臣不知‘唐御妹’是甚地方,家居何处,我还未曾得去找寻哩。”
  唐王闻奏,满心欢喜,
  当对多官道:
  “朕别阎君,
  曾问宫中之事;他言老幼俱安但恐御妹寿促。
  却才御妹玉英,花阴下跌死,朕急扶看,须臾苏醒,口叫‘丈夫慢行等我一等!’朕只道是他跌昏了胡言。
  又问他详细,他说的话,与刘全一般。”
  魏征奏道:
  “御妹偶尔寿促,少苏醒即说此言,
  此是刘全妻借尸还魂之事。
  此事也有。
  可请宫主出来,看他有甚话说。”
  唐王道:
  “朕才命太医院去进药,不知何如。”
  便教妃嫔入宫去请。
  那宫主在里面乱嚷道:
  “我吃甚么药!这里那是我家!我家是清凉瓦屋,不像这个害黄病的房子花狸狐哨的门扇!放我出去!放我出去!”
  正嚷处,
  只见四五个女官两三个太监,扶着他直至殿上。
  唐王道:
  “你可认得你丈夫么?”玉英道:
  “说那里话,
  我两个从小儿的结发夫妻与他生男长女,怎的不认得?”唐王叫内官搀他下去。
  那宫主下了宝殿,直至白玉阶前,见了刘全,
  一把扯住道:
  “丈夫你往那里去,就不等我一等!我跌了一跤,被那些没道理的人围住我嚷这是怎的说!”那刘全听他说的话是妻之言,观其人非妻之面不敢相认。
  唐王道:
  “这正是山崩地裂有人见,
  捉生替死却难逢!”好一个有道的君王:
  即将御妹的妆奁、衣物、首饰,
  尽赏赐了刘全就如陪嫁一般。
  又赐与他永免差徭的御旨,着他带领御妹回去。
  他夫妻两个,便在阶前谢了恩,欢欢喜喜还乡。
  有诗为证:
  人生人死是前缘,短短长长各有年。
  刘全进瓜回阳世,借尸还魂李翠莲。
  他两个辞了君王,径来均州城里,见旧家业儿女俱好,两口儿宣扬善果不题。
  却说那尉迟公将金银一库,上河南开封府访看相良,原来卖水为活同妻张氏在门首贩卖乌盆瓦器营生,但赚得些钱儿只以盘缠为足,其多少斋僧布施,买金银纸锭记库焚烧,故有此善果臻身。
  阳世间是一条好善的穷汉,那世里却是个积玉堆金的长者。
  尉迟公将金银送上他门,唬得那相公、相婆魂飞魄散;又兼有本府官员,茅舍外车马骈集那老两口子如痴如哑,跪在地下,只是磕头礼拜。
  尉迟公道:
  “老人家请起。
  我虽是个钦差官,却赍着我王的金银送来还你。”
  他战兢兢的答道:
  “小的没有甚么金银放债,
  如何敢受这不明之财?”尉迟公道:
  “我也妨得你是个穷汉;只是你斋僧布施
  尽其所用就买办金银纸锭,烧记阴司,阴司里有你积下的钱钞。
  是我太宗皇帝死去三日,还魂复生,曾在那阴司里借了你一库金银,今此照数送还与你。
  你可一一收下,等我好去回旨。”
  那相良两口儿只是朝天礼拜,那里敢受。
  道:
  “小的若受了这些金银,就死得快了。
  虽然是烧纸记库,此乃冥冥之事;况万岁爷爷那世里借了金银,有何凭据?我决不敢受。”
  尉迟公道:
  “陛下说,借你的东西,有崔判官作保可证。
  你收下罢。”
  相良道:
  “就死也是不敢受的。”
  尉迟公见他苦苦推辞,只得具本差人启奏。
  太宗见了本,知相良不受金银。
  道:
  “此诚为善良长者!”即传旨教胡敬德将金银与他修理寺院,起盖生祠请僧作善,就当还他一般。
  旨意到日,敬德望阙谢恩,宣旨众皆知之。
  遂将金银买到城里军民无碍的地基一段,周围有五十亩宽阔,在上兴工起盖寺院,名“敕建相国寺”。
  左有相公相婆的生祠,镌碑刻石,上写着“尉迟公监造”。
  即今大相国寺是也。
  工完回奏,太宗甚喜。
  却又聚集多官,出榜招僧,修建“水陆大会”,超度冥府孤魂。
  榜行天下,着各处官员推选有道的高僧,上长安做会。
  那消个月之期,天下多僧俱到。
  唐王传旨,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,修建佛事。
  傅奕闻旨,即上疏止浮图,以言无佛。
  表曰:
  西域之法,无君臣父子,以三涂六道,
  蒙诱愚蠢追既往之罪,窥将来之福;口诵梵言,以图偷免。
  且生死寿夭,本诸自然;刑德威福,系之人主。
  今闻俗徒矫托,皆云由佛。
  自五帝、三王,未有佛法;君明臣忠,年祚长久。
  至汉明帝始立胡神,然惟西域桑门,自传其教。
  实乃夷犯中国,不足为信。
  太宗闻言,遂将此表掷付群臣议之。
  时有宰相萧,
  出班俯囟奏曰:
  “佛法兴自屡朝,
  弘善遏恶冥助国家,理无废弃。
  佛,圣人也。
  非圣者无法,请置严刑。”
  傅奕与萧论辨,言礼本于事亲事君,而佛背亲出家,以匹夫抗天子以继体悖所亲;萧不生于空桑,乃遵无父之教正所谓非孝者无亲。
  萧但合掌曰:
  “地狱之设,正为是人。”
  太宗召太仆卿张道源,中书令张士衡,问佛事营福,其应何如。
  二臣对曰:
  “佛在清净仁恕,果正佛空。
  周武帝以三教分次:
  大慧禅师有赞幽远,
  历众供养而无不显;五祖投胎达摩现象。
  自古以来,皆云三教至尊而不可毁,不可废。
  伏乞陛下圣鉴明裁。”
  太宗甚喜道:
  “卿之言合理。
  再有所陈者,罪之。”
  遂着魏征与萧、张道源,邀请诸佛,选举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,设建道场。
  众皆顿首谢恩而退。
  自此时出了法律:
  但有毁僧谤佛者,断其臂。
  次日,三位朝臣,聚众僧,在那山川坛里,
  逐一从头查选。
  内中选得一名有德行的高僧。
  你道他是谁人?
  灵通本讳号金蝉:
  只为无心听佛讲,
  转托尘凡苦受磨降生世俗遭罗网。
  投胎落地就逢凶,未出之前临恶党。
  父是海州陈状元,外公总管当朝长。
  出身命犯落江星,顺水随波逐浪泱。
  海岛金山有大缘,迁安和尚将他养。
  年方十八认亲娘,特赴京都求外长。
  总管开山调大军,洪州剿寇诛凶党。
  状元光蕊脱天罗,子父相逢堪贺奖。
  复谒当今受主恩,凌烟阁上贤名响。
  恩官不受愿为僧,洪福沙门将道访。
  小字江流古佛儿,法名唤做陈玄奘。
  当日对众举出玄奘法师。
  这个人自幼为僧,出娘胎,就持斋受戒。
  他外公见是当朝一路总管殷开山。
  他父亲陈光蕊,中状元,官拜文渊殿大学士。
  一心不爱荣华,只喜修持寂灭。
  查得他根源又好,德行又高;千经万典,无所不通;佛号仙音,无般不会。
  当时三位引至御前,扬尘舞蹈。
  拜罢奏曰:
  “臣等,蒙圣旨,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。”
  太宗闻其名,
  沉思良久道:
  “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?”江流儿叩头曰:
  “臣正是。”
  太宗喜道:
  “果然举之不错。
  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。
  朕赐你左僧纲,右僧纲,天下大阐都僧纲之职。”
  玄奘顿首谢恩,受了大阐官爵。
  又赐五彩织金袈裟一件,毗卢帽一顶。
  教他用心再拜明僧,排次黎班首;书办旨意,前赴化生寺择定吉日良时,开演经法。
  玄奘再拜领旨而出,遂到化生寺里,聚集多僧,打造禅榻装修功德,整理音乐。
  选得大小明僧共计一千二百名,分派上中下三堂。
  诸所佛前,物件皆齐,头头有次。
  选到本年九月初三日,黄道良辰,开启做七七四十九日“水陆大会”。
  即具表申奏,太宗及文武国戚皇亲,俱至期赴会,拈香听讲。
  毕竟不知圣意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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