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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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三十四回 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
  却说那两个小妖,将假葫芦拿在手中争看一会,忽抬头不见了行者。
  伶俐虫道:
  “哥啊,神仙也会打诳语。
  他说换了宝贝,度我等成仙,
  怎么不辞就去了?”精细鬼道:
  “我们相应便宜的多哩,
  他敢去得成?拿过葫芦来等我装装天,也试演试演看。”
  真个把葫芦往上一抛,扑的就落将下来。
  慌得个伶俐虫道:
  “怎么不装!不装!莫是孙行者假变神仙,
  将假葫芦换了我们的真的去耶?”精细鬼道:
  “不要胡说!孙行者是那三座山压住了
  怎生得出?拿过来等我念他那几句咒儿装了看。”
  这怪也把葫芦儿望空丢起,
  口中念道:
  “若有半声不肯,
  就上灵霄殿上动起刀兵!”念不了,扑的又落将下来。
  两妖道:
  “不装,不装,一定是个假的!”
  正嚷处,
  孙大圣在半空里听得明白看得真实,恐怕他弄得时辰多了,紧要处走了风汛将身一抖,把那变葫芦的毫毛,收上身来弄得那两妖四手皆空。
  精细鬼道:
  “兄弟,拿葫芦来。”
  伶俐虫道:
  “你拿着的。
  ——天呀!怎么不见了?”都去地下乱摸,草里胡寻,吞袖子揣腰间,那里得有?二妖吓得呆呆挣挣道:
  “怎的好,
  怎的好!当时大王将宝贝付与我们教拿孙行者;今行者既不曾拿得,连宝贝都不见了。
  我们怎敢去回话?这一顿直直的打死了也!怎的好!怎的好!”伶俐虫道:
  “我们走了罢。”
  精细鬼道:
  “往那里走么?”伶俐虫道:
  “不管那里走罢。
  若回去说没宝贝,断然是送命了。”
  精细鬼道:
  “不要走,还回去。
  二大王平日看你甚好,我推一句儿在你身上。
  你若肯将就,留得性命;说不过,就打死,还在此间。
  莫弄得两头不着。
  去来,去来!”那怪商议了,转步回山。
  行者在半空中见他回去,又摇身一变,变作苍蝇儿。
  飞下去,跟着小妖。
  你道他既变了苍蝇,那宝贝却放在何处?如丢在路上,藏在草里被人看见拿去,却不是劳而无功?他还带在身上。
  带在身上啊,苍蝇不过豆粒大小,如何容得?原来他那宝贝,与他金箍棒相同;叫做如意佛宝随身变化,可以大,可以小故身上亦可容得。
  他嘤的一声飞下去,跟定那怪。
  不一时,到了洞里。
  只见那两个魔头,坐在那里饮酒。
  小妖朝上跪下。
  行者就钉在那门柜上,侧耳听着。
  小妖道:
  “大王。”
  二老魔即停杯道:
  “你们来了?”小妖道:
  “来了。”
  又问:
  “拿着孙行者否?”小妖叩头,
  不敢声言。
  老魔又问,又不敢应,只是叩头。
  问之再三,
  小妖俯伏在地:
  “赦小的万千死罪!赦小的万千死罪!我等执着宝贝,走到半山之中忽遇着蓬莱山一个神仙。
  他问我们那里去,我们答道,拿孙行者去。
  那神仙听见说孙行者,他也恼他,要与我们帮功。
  是我们不曾叫他帮功,却将拿宝贝装人的情由,与他说了。
  那神仙也有个葫芦,善能装天。
  我们也是妄想之心,
  养家之意:
  他的装天,
  我的装人与他换了罢。
  原说葫芦换葫芦,伶俐虫又贴他个净瓶。
  谁想他仙家之物,近不得凡人之手。
  正试演处,就连人都不见了。
  万望饶小的们死罪!”老魔听说,
  暴躁如雷道:
  “罢了,
  罢了!这就是孙行者假妆神仙骗哄去了!那猴头神通广大处处人熟不知那个毛神,放他出来,骗去宝贝!”
  二魔道:
  “兄长息怒。
  叵耐那猴头着然无礼。
  既有手段,便走了也罢,怎么又骗宝贝?我若没本事拿他,永不在西方路上为怪!”老魔道:
  “怎生拿他?”二魔道:
  “我们有五件宝贝
  去了两件还有三件,务要拿住他。
  ”老魔道:
  “还有那三件?”二魔道:
  “还有‘七星剑’与‘芭蕉扇’在我身边;那一条‘幌金绳’,在压龙山压龙洞老母亲那里收着哩。
  如今差两个小妖去请母亲来吃唐僧肉,就教他带幌金绳来拿孙行者。”
  老魔道:
  “差那个去?”二魔道:
  “不差这样废物去!”将精细鬼、伶俐虫一声喝起。
  二人道:
  “造化!造化!打也不曾打,骂也不曾骂,
  却就饶了。”
  二魔道:
  “叫那常随的伴当巴山虎、倚海龙来。”
  二人跪下。
  二魔吩咐道:
  “你却要小心。”
  俱应道:
  “小心。”
  “却要仔细。”
  俱应道:
  “仔细。”
  又问道:
  “你认得老奶奶家么?”又俱应道:
  “认得。”
  “你既认得,你快早走动,到老奶奶处,多多拜上,说请吃唐僧肉哩;就着带幌金绳来要拿孙行者。”
  二怪领命疾走,怎知那行者在旁,一一听得明白。
  他展开翅,飞将去,赶上巴山虎,钉在他身上。
  行经二三里,
  就要打杀他两个;又思道:
  “打死他,
  有何难事?但他奶奶身边有那幌金绳又不知住在何处。
  等我且问他一问再打。”
  好行者,嘤的一声,躲离小妖,让他先行有百十步,却又摇身一变也变做个小妖儿,戴一顶狐皮帽子,将虎皮裙子倒插上来勒住赶上道:
  “走路的,
  等我一等。
  ”那倚海龙回头问道:
  “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  “好哥啊,
  连自家人也认不得?”小妖道:
  “我家没有你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怎么没我?你再认认看。”
  小妖道:
  “面生,面生,不曾相会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正是。
  你们不曾会着我,我是外班的。”
  小妖道:
  “外班长官,是不曾会。
  你往那里去?”行者道:
  “大王说差你二位请老奶奶来吃唐僧肉,
  教他就带幌金绳来拿孙行者。
  恐你二位走得缓,有些贪顽,误了正事,又差我来催你们快去。”
  小妖见说着海底眼,更不疑惑,把行者果认做一家人。
  急急忙忙,往前飞跑。
  一气又跑有八九里。
  行者道:
  “忒走快了些。
  我们离家有多少路了?”小怪道:
  “有十五六里了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还有多远?”倚海龙用手一指道:
  “乌林子里就是。”
  行者抬头见一带黑林不远,料得那老怪只在林子里外。
  却立定步,让那小怪前走,即取出铁棒,走上前,着脚后一刮;可怜忒不禁打就把两个小妖刮做一团肉饼。
  却拖着脚,藏在路旁深草科里。
  即便拔下一根毫毛,吹口仙气,叫“变!”变做个巴山虎,自身却变做个倚海龙。
  假妆做两个小妖,径往那压龙洞请老奶奶。
  这叫做七十二变神通大,指物腾那手段高。
  三五步,跳到林子里,正找寻处,只见有两扇石门,半开半掩不敢擅入。
  只得洋叫一声:
  “开门,开门!”早惊动那把门的一个女怪,
  将那半扇儿开了
  道:
  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  “我是平顶山莲花洞里差来请老奶奶的。
  ”那女怪道:
  “进去。”
  到了二层门下,闪着头,往里观看,又见那正当中高坐着一个老妈妈儿。
  你道他怎生模样?但见:
  雪鬓蓬松,
  星光晃亮。
  脸皮红润皱文多,牙齿稀疏神气壮。
  貌似菊残霜里色,形如松老雨余颜。
  头缠白练攒丝帕,耳坠黄金嵌宝环。
  孙大圣见了,不敢进去,只在二门外仵着脸,
  脱脱的哭起来你道他哭怎的,莫成是怕他?就怕也便不哭。
  况先哄了他的宝贝,又打杀他的小妖,却为何而哭?他当时曾下九鼎油锅,就了七八日也不曾有一点泪儿。
  只为想起唐僧取经的苦恼,他就泪出痛肠,
  放眼便哭;心却想道:
  “老孙既显手段,
  变做小妖来请这老怪,没有个直直的站了说话之理,一定见他磕头才是。
  我为人做了一场好汉,
  止拜了三个人:
  西天拜佛祖;南海拜观音;两界山师父救了我,我拜了他四拜。
  为他使碎六叶连肝肺,用尽三毛七孔心。
  一卷经能值几何?今日却教我去拜此怪。
  若不跪拜,必定走了风汛。
  苦啊!算来只为师父受困,故使我受辱于人!”到此际也没及奈何,撞将进去朝上跪下道:
  “奶奶磕头。
  ”
  那怪道:
  “我儿,起来。”
  行者暗道:
  “好,好,
  好!叫得结实!”老怪问道:
  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  “平顶山莲花洞,
  蒙二位大王有令差来请奶奶去吃唐僧肉;教带幌金绳,要拿孙行者哩。
  ”老怪大喜道:
  “好孝顺的儿子。”
  就去叫抬出轿来。
  行者道:
  “我的儿啊!妖精也抬轿!”后壁厢即有两个女怪,抬出一顶香藤轿放在门外,挂上青绢纬幔。
  老怪起身出洞,坐在轿里。
  后有几个小女怪,捧着减妆,端着镜架,提着手巾,托着香盒跟随左右。
  那老怪道:
  “你们来怎的?我往自家儿子去处,
  愁那里没人伏侍要你们去献勤塌嘴?都回去!关了门看家!”那几个小妖果俱回去,止有两个抬轿的。
  老怪问道:
  “那差来的叫做甚么名字?”行者连忙答应道:
  “他叫做巴山虎,
  我叫做倚海龙。”
  老怪道:
  “你两个前走,与我开路。”
  行者暗想道:
  “可是晦气!经倒不曾取得,
  且来替他做皂隶。”
  却又不敢抵强,只得向前引路,大四声喝起。
  行了五六里远近,他就坐在石崖上。
  等候那抬轿的到了,
  行者道:
  “略歇歇如何?压得肩头疼啊。”
  小怪那知甚么诀窍,就把轿子歇下。
  行者在轿后,胸脯上拔下一根毫毛,变做一个大烧饼,抱着啃。
  轿夫道:
  “长官,
  你吃的是甚么?”行者道:
  “不好说。
  这远的路,来请奶奶,没些儿赏赐,肚里饥了,原带来的干粮等我吃些儿再走。”
  轿夫道:
  “把些儿我们吃吃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来么,都是一家人,怎么计较?”那小妖不知好歹,围着行者分其干粮,被行者掣出棒,着头一磨,一个汤着的打得稀烂;一个擦着的,不死还哼。
  那老怪听得人哼,轿子里伸出头来看时,被行者跳到轿前,劈头一棍打了个窟窿,脑浆迸流,鲜血直冒。
  拖出轿来看处,原是个九尾狐狸。
  行者笑道:
  “造孽畜,叫甚么老奶奶!你叫老奶奶,
  就该称老孙做上太祖公公是!”好猴王把他那幌金绳搜出来,笼在袖里欢喜道:
  “那泼魔纵有手段,已此三件儿宝贝姓孙了!”却又拔两根毫毛变做个巴山虎、倚海龙;又拔两根变做两个抬轿的;他却变做老奶奶模样,坐在轿里。
  将轿子抬起,径回本路。
  不多时,到了莲花洞口,那毫毛变的小妖,
  俱在前道:
  “开门!开门!”内有把门的小妖
  开了门道:
  “巴山虎、倚海龙来了?”毫毛道:
  “来了。”
  “你们请的奶奶呢?”毫毛用手指道:
  “那轿内的不是?”小怪道:
  “你且住,
  等我进去先报。
  ”报道:
  “大王,奶奶来耶。”
  两个魔头闻说,即命排香案来接。
  行者听得,
  暗喜道:
  “造化,也轮到我为人了!我先变小妖,
  去请老怪磕了他一个头;这番来,我变老怪,
  是他母亲定行四拜之礼。
  虽不怎的,好道也赚他两个头儿!”
  好大圣,
  下了轿子抖抖衣服,把那四根毫毛收在身上。
  那把门的小妖,把空轿抬入门里。
  他却随后徐行。
  那般娇娇啻啻,扭扭捏捏,就像那老怪的行动,径自进去。
  又只见大小群妖,都来跪接。
  鼓乐箫韶,一派响;博山炉里,霭霭香烟。
  他到正厅中,南面坐下。
  两个魔头,双膝跪倒,朝上叩头,
  叫道:
  “母亲,
  孩儿拜揖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我儿起来。”
  却说猪八戒吊在梁上,哈哈的笑了一声。
  沙僧道:
  “二哥,
  好啊!吊出笑来也!”八戒道:
  “兄弟,
  我笑中有故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甚故?”八戒道:
  “我们只怕是奶奶来了,
  就要蒸吃;原来不是奶奶是旧话来了。
  ”沙僧道:
  “甚么旧话?”八戒笑道:
  “弼马温来了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你怎么认得是他?”八戒道:
  “弯倒腰,
  叫‘我儿起来’那后面就掬起猴尾巴子。
  我比你吊得高,所以看得明也。
  ”沙僧道:
  “且不要言语,听他说甚么话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正是,正是。”
  那孙大圣坐在中间,
  问道:
  “我儿,
  请我来有何事干?”魔头道:
  “母亲啊连日儿等少礼,
  不曾孝顺得。
  今早愚兄弟拿得东土唐僧,不敢擅吃,请母亲来献献生,好蒸与母亲吃了延寿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我儿,唐僧的肉,我倒不吃;听见有个猪八戒的耳朵甚好,可割将下来整治整治我下酒。”
  那八戒听见慌了道:
  “遭瘟的,你来为割我耳朵的,
  我喊出来不好听啊!”
  噫!只为呆子一句通情话
  走了猴王变化的风。
  那里有几个巡山的小怪,把门的众妖,都撞将进来,报道:
  “大王祸事了!孙行者打杀奶奶,
  他妆来耶!”魔头闻此言那容分说,掣七星宝剑,望行者劈脸砍来。
  好大圣,将身一幌,只见满洞红光,预先走了。
  似这般手段,着实好耍子。
  正是那聚则成形,散则成气。
  唬得个老魔头魂飞魄散,众群精噬指摇头。
  老魔道:
  “兄弟,把唐僧与沙僧、八戒、白马、行李都送还那孙行者,闭了是非之门罢。”
  二魔道:
  “哥哥,你说那里话?我不知费了多少辛勤,
  施这计策将那和尚都摄将来;如今似你这等怕惧孙行者的诡谲,就俱送去还他真所谓畏刀避剑之人,岂大丈夫之所为也?你且请坐勿惧。
  我闻你说孙行者神通广大,我虽与他相会一场,却不曾与他比试。
  取披挂来,等我寻他交战三合。
  假若他三合胜我不过,唐僧还是我们之食;如三战我不能胜他,那时再送唐僧与他未迟。
  ”老魔道:
  “贤弟说得是。”
  教:
  “取披挂。”
  众妖抬出披挂,二魔结束齐整。
  执宝剑,出门外,叫声“孙行者!你往那里走了?”此时大圣已在云端里,闻得叫他名字急回头观看。
  原来是那二魔。
  你看他怎生打扮:
  头戴凤盔欺腊雪,身披战甲幌镔铁。
  腰间带是蟒龙筋,粉皮靴梅花折。
  颜如灌口活真君,貌比巨灵无二别。
  七星宝剑手中擎,怒气冲霄威烈烈。
  二魔高叫道:
  “孙行者!快还我宝贝与我母亲来,
  我饶你唐僧取经去!”大圣忍不住骂道:
  “这泼怪物
  错认了你孙外公!赶早儿送还我师父、师弟、白马、行囊仍打发我些盘缠往西走路。
  若牙缝里道半个‘不’字,就自家搓根绳儿去罢,也免得你外公动手。”
  二魔闻言,急纵云,跳在空中,轮宝剑来刺。
  行者掣铁棒劈手相迎。
  他两个在半空中,
  这场好杀:
  棋逢对手,
  将遇良才:
  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才可用功。
  那两员神将相交,好便似南山虎斗,北海龙争。
  龙争处,鳞甲生辉;虎斗时,爪牙乱落。
  爪牙乱落撒银钩,鳞甲生辉支铁叶。
  这一个翻翻复复,有千般解数;那一个来来往往,无半点放闲。
  金箍棒,离顶门只隔三分;七星剑,向心窝惟争一。
  那个威风逼得斗牛寒,这个怒气胜如雷电险。
  他两个战了有三十回合,不分胜负。
  行者暗喜道:
  “这泼怪倒也架得住老孙的铁棒!我已得了他三件宝贝,却这般苦苦的与他厮杀可不误了我的工夫?不若拿葫芦或净瓶装他去,多少是好。”
  又想道:
  “不好,不好,
  常言道:
  ‘物随主便。
  ’倘若我叫他不答应,却又不误了事业?且使幌金绳扣头罢。”
  好大圣,一只手使棒,架住他的宝剑;一只手把那绳抛起,刷喇的扣了魔头。
  原来那魔头有个紧绳咒,有个松绳咒。
  若扣住别人,就念紧绳咒,莫能得脱;若扣住自家人,就念松绳咒不得伤身。
  他认得是自家的宝贝,即念松绳咒,把绳松动,便脱出来。
  反望行者抛将去,却早扣住了大圣。
  大圣正要使“瘦身法”,想要脱身,却被那魔念动紧绳咒,紧紧扣住怎能得脱?褪至颈项之下,原是一个金圈子套住。
  那怪将绳一扯,扯将下来,照光头上砍了七八宝剑,行者头皮儿也不曾红了一红。
  那魔道:
  “这猴子,你这等头硬,我不砍你,
  且带你回去再打你。
  将我那两件宝贝趁早还我!”行者道:
  “我拿你甚么宝贝,
  你问我要?”那魔头将身上细细搜检却将那葫芦、净瓶都搜出来;又把绳子牵着,带至洞里道:
  “兄长拿将来了。
  ”老魔道:
  “拿了谁来?”二魔道:
  “孙行者。
  你来看,你来看。”
  老魔一见,认得是行者,
  满面欢喜道:
  “是他!是他!把他长长的绳儿拴在柱上耍子!”真个把行者拴住,两个魔头却进后面堂里饮酒。
  那大圣在柱根下爬蹉,忽惊动八戒。
  那呆子吊在梁上,
  哈哈的笑道:
  “哥哥啊,
  耳朵吃不成了!”行者道:
  “呆子!可吊得自在么?我如今就出去
  管情救了你们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不羞!不羞!本身难脱,还想救人,
  罢罢,罢!师徒们都在一处死了,
  好到阴司里问路!”行者道:
  “不要胡说!你看我出去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我看你怎么出去。”
  那大圣口里与八戒说话,眼里却抹着那些妖怪。
  见他在里边吃酒,有几个小妖拿盘拿盏,执壶酾酒,不住的两头乱跑关防的略松了些儿。
  他见面前无人,
  就弄神通:
  顺出棒来,吹口仙气,
  叫“变!”即变做一个纯钢的锉儿;扳过那颈项的圈子三五锉锉做两段;扳开锉口,脱将出来,拔了一根毫毛,叫变做一个假身拴在那里,真身却幌一幌,变做个小妖,立在旁边。
  八戒又在梁上喊道:
  “不好了!不好了!拴的是假货,
  吊的是正身!”老魔停杯便问:
  “那猪八戒吆喝的是甚么?”行者已变做小妖
  上前道:
  “猪八戒撺道孙行者教变化走了罢
  他不肯走在那里吆喝哩。
  ”二魔道:
  “还说猪八戒老实?原来这等不老实!该打二十多嘴棍!”
  这行者就去拿条棍来打。
  八戒道:
  “你打轻些儿,若重了些儿,我又喊起。
  我认得你!”行者道:
  “老孙变化,也只为你们。
  你怎么倒走了风息?这一洞里妖精,都认不得,怎的偏你认得?”八戒道:
  “你虽变了头脸
  还不曾变得屁股。
  那屁股上两块红不是?我因此认得是你。”
  行者随往后面,演到厨中,锅底上摸了一把,
  将两臀擦黑行至前边。
  八戒看见,
  又笑道:
  “那个猴子去那里混了这一会,
  弄做个黑屁股来了。”
  行者仍站在跟前,要偷他宝贝。
  真个甚有见识:
  走上厅,
  对那怪扯个腿子道:
  “大王,
  你看那孙行者拴在柱上左右爬蹉,磨坏那根金绳,得一根粗壮些的绳子换将下来才好。
  ”老魔道:
  “说得是。”
  即将腰间的狮蛮带解下,递与行者。
  行者接了带,把假妆的行者拴住。
  换下那条绳子,一窝儿窝儿笼在袖内;又拔一根毫毛,吹口仙气变作一根假幌金绳,双手送与那怪。
  那怪只因贪酒,那曾细看,就便收下。
  这个是:
  大圣腾那弄本事,毫毛又换幌金绳。
  得了这件宝贝,急转身跳出门外,现了原身。
  高叫:
  “妖怪!”那把门的小妖问道:
  “你是甚人,
  在此呼喝?”行者道:
  “你快早进去报与你那泼魔
  说者行孙来了。”
  那小妖如言报告。
  老魔大惊道:
  “拿住孙行者,
  又怎么有个者行孙?”二魔道:
  “哥哥,
  怕他怎的?宝贝都在我手里等我拿那葫芦出去,把他装将来。
  ”老魔道:
  “兄弟仔细。”
  二魔拿了葫芦,走出山门,忽看见与孙行者模样一般,只是略矮些儿。
  问道:
  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  “我是孙行者的兄弟。
  闻说你拿了我家兄,却来与你寻事的。
  ”二魔道:
  “是我拿了,锁在洞中。
  你今既来,必要索战;我也不与你交兵,我且叫你一声,你敢应我么?”行者道:
  “可怕你叫上千声
  我就答应你万声!”那魔执了宝贝跳在空中,
  把底儿朝天口儿朝地,叫声“者行孙。”
  行者却不敢答应,
  心中暗想道:
  “若是应了,
  就装进去哩。”
  那魔道:
  “你怎么不应我?”行者道:
  “我有些耳闭,
  不曾听见。
  你高叫。”
  那怪物又叫声“者行孙。”
  行者在底下掐着指头算了一算,
  道:
  “我真名字叫做孙行者,
  起的鬼名字叫做者行孙。
  真名字可以装得,鬼名字好道装不得。”
  却就忍不住,应了他一声。
  飕的被他吸进葫芦去,贴上帖儿。
  原来那宝贝,那管甚么名字真假,但绰个应的气儿,就装了去也。
  大圣到他葫芦里,浑然乌黑。
  把头往上一顶,那里顶得动,且是塞得甚紧,
  却才心中焦躁道:
  “当时我在山上遇着那两个小妖,
  他曾告诵我说:
  不拘葫芦、净瓶把人装在里面,
  只消一时三刻就化为脓了,
  敢莫化了我么?”一条心又想着道:
  “没事,
  化不得我。
  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,被太上老君放在八卦炉中炼了四十九日,炼成个金子心肝银子肺腑,铜头铁背,火眼金睛,那里一时三刻就化得我?且跟他进去看他怎的。”
  二魔拿入里面道:
  “哥哥,拿来了。”
  老魔道:
  “拿了谁?”二魔道:
  “者行孙,
  是我装在葫芦里也。”
  老魔欢喜道:
  “贤弟,请坐。
  不要动,只等摇得响再揭帖儿。”
  行者听得道:
  “我这般一个身子,怎么便摇得响?只除化成稀汁,才摇得响是。
  等我撒泡溺罢,他若摇得响时,一定揭帖起盖,我乘空走他娘罢!”又思道“不好,不好!溺虽可响,只是污了这直裰。
  等他摇时,我但聚些唾津漱口,稀漓呼喇的,
  哄他揭开老孙再走罢。”
  大圣作了准备,那怪贪酒不摇。
  大圣作个法,意思只是哄他来摇,
  忽然叫道:
  “天呀,
  孤拐都化了!”那魔也不摇。
  大圣又叫道:
  “娘啊,
  连腰截骨都化了!”老魔道:
  “化至腰时,
  都化尽矣。
  揭起帖儿看看。”
  那大圣闻言,就拔了一根毫毛,叫“变!”变作个半截的身子,在葫芦底上。
  真身却变做个虫儿,钉在那葫芦口边。
  只见那二魔揭起帖子看时,大圣早已飞出。
  打个滚,又变做个倚海龙。
  倚海龙却是原去请老奶奶的那个小妖。
  他变了,站在旁边。
  那老魔扳着葫芦口,张了一张,见是个半截身子动耽,他也不认真假慌忙叫:
  “兄弟,盖上,盖上,
  还不曾化得了哩!”二魔依旧贴上。
  大圣在旁暗笑道:
  “不知老孙已在此矣!”
  那老魔拿了壶,
  满满的斟了一杯酒
  近前双手递与二魔道:
  “贤弟,
  我与你递个锺儿。”
  二魔道:
  “兄长,我们已吃了这半会酒,
  又递甚锺?”老魔道:
  “你拿住唐僧、八戒、沙僧犹可;又索了孙行者装了者行孙如此功劳,该与你多递几锺。”
  二魔见哥哥恭敬,怎敢不接,但一只手托着葫芦,一只手不敢去接却把葫芦递与倚海龙,双手去接杯,不知那倚海龙是孙行者变的。
  你看他端葫芦,殷勤奉侍。
  二魔接酒吃了,也要回奉一杯。
  老魔道:
  “不消回酒,我这里陪你一杯罢。”
  两人只管谦逊。
  行者顶着葫芦,眼不转睛,看他两个左右传杯,全无计较他就把个葫芦入衣袖。
  拔根毫毛,变个假葫芦,一样无二,捧在手中。
  那魔递了一会酒,也不看真假,一把接过宝贝。
  各上席,安然坐下,依然叙饮。
  孙大圣撤身走过,得了宝贝,
  心中暗喜道:
  “饶这魔头有手段,
  毕竟葫芦还姓孙!”
  毕竟不知向后怎样施为
  方得救师灭怪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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