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章
西游记 by 吴承恩
2018-5-27 06:02
第三十四回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圣腾那骗宝贝
却说那两个小妖,将假葫芦拿在手中争看一会,忽抬头不见了行者。
伶俐虫道:
“哥啊,神仙也会打诳语。
他说换了宝贝,度我等成仙,
怎么不辞就去了?”精细鬼道:
“我们相应便宜的多哩,
他敢去得成?拿过葫芦来等我装装天,也试演试演看。”
真个把葫芦往上一抛,扑的就落将下来。
慌得个伶俐虫道:
“怎么不装!不装!莫是孙行者假变神仙,
将假葫芦换了我们的真的去耶?”精细鬼道:
“不要胡说!孙行者是那三座山压住了
怎生得出?拿过来等我念他那几句咒儿装了看。”
这怪也把葫芦儿望空丢起,
口中念道:
“若有半声不肯,
就上灵霄殿上动起刀兵!”念不了,扑的又落将下来。
两妖道:
“不装,不装,一定是个假的!”
正嚷处,
孙大圣在半空里听得明白看得真实,恐怕他弄得时辰多了,紧要处走了风汛将身一抖,把那变葫芦的毫毛,收上身来弄得那两妖四手皆空。
精细鬼道:
“兄弟,拿葫芦来。”
伶俐虫道:
“你拿着的。
——天呀!怎么不见了?”都去地下乱摸,草里胡寻,吞袖子揣腰间,那里得有?二妖吓得呆呆挣挣道:
“怎的好,
怎的好!当时大王将宝贝付与我们教拿孙行者;今行者既不曾拿得,连宝贝都不见了。
我们怎敢去回话?这一顿直直的打死了也!怎的好!怎的好!”伶俐虫道:
“我们走了罢。”
精细鬼道:
“往那里走么?”伶俐虫道:
“不管那里走罢。
若回去说没宝贝,断然是送命了。”
精细鬼道:
“不要走,还回去。
二大王平日看你甚好,我推一句儿在你身上。
你若肯将就,留得性命;说不过,就打死,还在此间。
莫弄得两头不着。
去来,去来!”那怪商议了,转步回山。
行者在半空中见他回去,又摇身一变,变作苍蝇儿。
飞下去,跟着小妖。
你道他既变了苍蝇,那宝贝却放在何处?如丢在路上,藏在草里被人看见拿去,却不是劳而无功?他还带在身上。
带在身上啊,苍蝇不过豆粒大小,如何容得?原来他那宝贝,与他金箍棒相同;叫做如意佛宝随身变化,可以大,可以小故身上亦可容得。
他嘤的一声飞下去,跟定那怪。
不一时,到了洞里。
只见那两个魔头,坐在那里饮酒。
小妖朝上跪下。
行者就钉在那门柜上,侧耳听着。
小妖道:
“大王。”
二老魔即停杯道:
“你们来了?”小妖道:
“来了。”
又问:
“拿着孙行者否?”小妖叩头,
不敢声言。
老魔又问,又不敢应,只是叩头。
问之再三,
小妖俯伏在地:
“赦小的万千死罪!赦小的万千死罪!我等执着宝贝,走到半山之中忽遇着蓬莱山一个神仙。
他问我们那里去,我们答道,拿孙行者去。
那神仙听见说孙行者,他也恼他,要与我们帮功。
是我们不曾叫他帮功,却将拿宝贝装人的情由,与他说了。
那神仙也有个葫芦,善能装天。
我们也是妄想之心,
养家之意:
他的装天,
我的装人与他换了罢。
原说葫芦换葫芦,伶俐虫又贴他个净瓶。
谁想他仙家之物,近不得凡人之手。
正试演处,就连人都不见了。
万望饶小的们死罪!”老魔听说,
暴躁如雷道:
“罢了,
罢了!这就是孙行者假妆神仙骗哄去了!那猴头神通广大处处人熟不知那个毛神,放他出来,骗去宝贝!”
二魔道:
“兄长息怒。
叵耐那猴头着然无礼。
既有手段,便走了也罢,怎么又骗宝贝?我若没本事拿他,永不在西方路上为怪!”老魔道:
“怎生拿他?”二魔道:
“我们有五件宝贝
去了两件还有三件,务要拿住他。
”老魔道:
“还有那三件?”二魔道:
“还有‘七星剑’与‘芭蕉扇’在我身边;那一条‘幌金绳’,在压龙山压龙洞老母亲那里收着哩。
如今差两个小妖去请母亲来吃唐僧肉,就教他带幌金绳来拿孙行者。”
老魔道:
“差那个去?”二魔道:
“不差这样废物去!”将精细鬼、伶俐虫一声喝起。
二人道:
“造化!造化!打也不曾打,骂也不曾骂,
却就饶了。”
二魔道:
“叫那常随的伴当巴山虎、倚海龙来。”
二人跪下。
二魔吩咐道:
“你却要小心。”
俱应道:
“小心。”
“却要仔细。”
俱应道:
“仔细。”
又问道:
“你认得老奶奶家么?”又俱应道:
“认得。”
“你既认得,你快早走动,到老奶奶处,多多拜上,说请吃唐僧肉哩;就着带幌金绳来要拿孙行者。”
二怪领命疾走,怎知那行者在旁,一一听得明白。
他展开翅,飞将去,赶上巴山虎,钉在他身上。
行经二三里,
就要打杀他两个;又思道:
“打死他,
有何难事?但他奶奶身边有那幌金绳又不知住在何处。
等我且问他一问再打。”
好行者,嘤的一声,躲离小妖,让他先行有百十步,却又摇身一变也变做个小妖儿,戴一顶狐皮帽子,将虎皮裙子倒插上来勒住赶上道:
“走路的,
等我一等。
”那倚海龙回头问道:
“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“好哥啊,
连自家人也认不得?”小妖道:
“我家没有你。”
行者道:
“怎么没我?你再认认看。”
小妖道:
“面生,面生,不曾相会。
”行者道:
“正是。
你们不曾会着我,我是外班的。”
小妖道:
“外班长官,是不曾会。
你往那里去?”行者道:
“大王说差你二位请老奶奶来吃唐僧肉,
教他就带幌金绳来拿孙行者。
恐你二位走得缓,有些贪顽,误了正事,又差我来催你们快去。”
小妖见说着海底眼,更不疑惑,把行者果认做一家人。
急急忙忙,往前飞跑。
一气又跑有八九里。
行者道:
“忒走快了些。
我们离家有多少路了?”小怪道:
“有十五六里了。”
行者道:
“还有多远?”倚海龙用手一指道:
“乌林子里就是。”
行者抬头见一带黑林不远,料得那老怪只在林子里外。
却立定步,让那小怪前走,即取出铁棒,走上前,着脚后一刮;可怜忒不禁打就把两个小妖刮做一团肉饼。
却拖着脚,藏在路旁深草科里。
即便拔下一根毫毛,吹口仙气,叫“变!”变做个巴山虎,自身却变做个倚海龙。
假妆做两个小妖,径往那压龙洞请老奶奶。
这叫做七十二变神通大,指物腾那手段高。
三五步,跳到林子里,正找寻处,只见有两扇石门,半开半掩不敢擅入。
只得洋叫一声:
“开门,开门!”早惊动那把门的一个女怪,
将那半扇儿开了
道:
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“我是平顶山莲花洞里差来请老奶奶的。
”那女怪道:
“进去。”
到了二层门下,闪着头,往里观看,又见那正当中高坐着一个老妈妈儿。
你道他怎生模样?但见:
雪鬓蓬松,
星光晃亮。
脸皮红润皱文多,牙齿稀疏神气壮。
貌似菊残霜里色,形如松老雨余颜。
头缠白练攒丝帕,耳坠黄金嵌宝环。
孙大圣见了,不敢进去,只在二门外仵着脸,
脱脱的哭起来你道他哭怎的,莫成是怕他?就怕也便不哭。
况先哄了他的宝贝,又打杀他的小妖,却为何而哭?他当时曾下九鼎油锅,就了七八日也不曾有一点泪儿。
只为想起唐僧取经的苦恼,他就泪出痛肠,
放眼便哭;心却想道:
“老孙既显手段,
变做小妖来请这老怪,没有个直直的站了说话之理,一定见他磕头才是。
我为人做了一场好汉,
止拜了三个人:
西天拜佛祖;南海拜观音;两界山师父救了我,我拜了他四拜。
为他使碎六叶连肝肺,用尽三毛七孔心。
一卷经能值几何?今日却教我去拜此怪。
若不跪拜,必定走了风汛。
苦啊!算来只为师父受困,故使我受辱于人!”到此际也没及奈何,撞将进去朝上跪下道:
“奶奶磕头。
”
那怪道:
“我儿,起来。”
行者暗道:
“好,好,
好!叫得结实!”老怪问道:
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“平顶山莲花洞,
蒙二位大王有令差来请奶奶去吃唐僧肉;教带幌金绳,要拿孙行者哩。
”老怪大喜道:
“好孝顺的儿子。”
就去叫抬出轿来。
行者道:
“我的儿啊!妖精也抬轿!”后壁厢即有两个女怪,抬出一顶香藤轿放在门外,挂上青绢纬幔。
老怪起身出洞,坐在轿里。
后有几个小女怪,捧着减妆,端着镜架,提着手巾,托着香盒跟随左右。
那老怪道:
“你们来怎的?我往自家儿子去处,
愁那里没人伏侍要你们去献勤塌嘴?都回去!关了门看家!”那几个小妖果俱回去,止有两个抬轿的。
老怪问道:
“那差来的叫做甚么名字?”行者连忙答应道:
“他叫做巴山虎,
我叫做倚海龙。”
老怪道:
“你两个前走,与我开路。”
行者暗想道:
“可是晦气!经倒不曾取得,
且来替他做皂隶。”
却又不敢抵强,只得向前引路,大四声喝起。
行了五六里远近,他就坐在石崖上。
等候那抬轿的到了,
行者道:
“略歇歇如何?压得肩头疼啊。”
小怪那知甚么诀窍,就把轿子歇下。
行者在轿后,胸脯上拔下一根毫毛,变做一个大烧饼,抱着啃。
轿夫道:
“长官,
你吃的是甚么?”行者道:
“不好说。
这远的路,来请奶奶,没些儿赏赐,肚里饥了,原带来的干粮等我吃些儿再走。”
轿夫道:
“把些儿我们吃吃。
”行者笑道:
“来么,都是一家人,怎么计较?”那小妖不知好歹,围着行者分其干粮,被行者掣出棒,着头一磨,一个汤着的打得稀烂;一个擦着的,不死还哼。
那老怪听得人哼,轿子里伸出头来看时,被行者跳到轿前,劈头一棍打了个窟窿,脑浆迸流,鲜血直冒。
拖出轿来看处,原是个九尾狐狸。
行者笑道:
“造孽畜,叫甚么老奶奶!你叫老奶奶,
就该称老孙做上太祖公公是!”好猴王把他那幌金绳搜出来,笼在袖里欢喜道:
“那泼魔纵有手段,已此三件儿宝贝姓孙了!”却又拔两根毫毛变做个巴山虎、倚海龙;又拔两根变做两个抬轿的;他却变做老奶奶模样,坐在轿里。
将轿子抬起,径回本路。
不多时,到了莲花洞口,那毫毛变的小妖,
俱在前道:
“开门!开门!”内有把门的小妖
开了门道:
“巴山虎、倚海龙来了?”毫毛道:
“来了。”
“你们请的奶奶呢?”毫毛用手指道:
“那轿内的不是?”小怪道:
“你且住,
等我进去先报。
”报道:
“大王,奶奶来耶。”
两个魔头闻说,即命排香案来接。
行者听得,
暗喜道:
“造化,也轮到我为人了!我先变小妖,
去请老怪磕了他一个头;这番来,我变老怪,
是他母亲定行四拜之礼。
虽不怎的,好道也赚他两个头儿!”
好大圣,
下了轿子抖抖衣服,把那四根毫毛收在身上。
那把门的小妖,把空轿抬入门里。
他却随后徐行。
那般娇娇啻啻,扭扭捏捏,就像那老怪的行动,径自进去。
又只见大小群妖,都来跪接。
鼓乐箫韶,一派响;博山炉里,霭霭香烟。
他到正厅中,南面坐下。
两个魔头,双膝跪倒,朝上叩头,
叫道:
“母亲,
孩儿拜揖。”
行者道:
“我儿起来。”
却说猪八戒吊在梁上,哈哈的笑了一声。
沙僧道:
“二哥,
好啊!吊出笑来也!”八戒道:
“兄弟,
我笑中有故。”
沙僧道:
“甚故?”八戒道:
“我们只怕是奶奶来了,
就要蒸吃;原来不是奶奶是旧话来了。
”沙僧道:
“甚么旧话?”八戒笑道:
“弼马温来了。”
沙僧道:
“你怎么认得是他?”八戒道:
“弯倒腰,
叫‘我儿起来’那后面就掬起猴尾巴子。
我比你吊得高,所以看得明也。
”沙僧道:
“且不要言语,听他说甚么话。”
八戒道:
“正是,正是。”
那孙大圣坐在中间,
问道:
“我儿,
请我来有何事干?”魔头道:
“母亲啊连日儿等少礼,
不曾孝顺得。
今早愚兄弟拿得东土唐僧,不敢擅吃,请母亲来献献生,好蒸与母亲吃了延寿。
”行者道:
“我儿,唐僧的肉,我倒不吃;听见有个猪八戒的耳朵甚好,可割将下来整治整治我下酒。”
那八戒听见慌了道:
“遭瘟的,你来为割我耳朵的,
我喊出来不好听啊!”
噫!只为呆子一句通情话
走了猴王变化的风。
那里有几个巡山的小怪,把门的众妖,都撞将进来,报道:
“大王祸事了!孙行者打杀奶奶,
他妆来耶!”魔头闻此言那容分说,掣七星宝剑,望行者劈脸砍来。
好大圣,将身一幌,只见满洞红光,预先走了。
似这般手段,着实好耍子。
正是那聚则成形,散则成气。
唬得个老魔头魂飞魄散,众群精噬指摇头。
老魔道:
“兄弟,把唐僧与沙僧、八戒、白马、行李都送还那孙行者,闭了是非之门罢。”
二魔道:
“哥哥,你说那里话?我不知费了多少辛勤,
施这计策将那和尚都摄将来;如今似你这等怕惧孙行者的诡谲,就俱送去还他真所谓畏刀避剑之人,岂大丈夫之所为也?你且请坐勿惧。
我闻你说孙行者神通广大,我虽与他相会一场,却不曾与他比试。
取披挂来,等我寻他交战三合。
假若他三合胜我不过,唐僧还是我们之食;如三战我不能胜他,那时再送唐僧与他未迟。
”老魔道:
“贤弟说得是。”
教:
“取披挂。”
众妖抬出披挂,二魔结束齐整。
执宝剑,出门外,叫声“孙行者!你往那里走了?”此时大圣已在云端里,闻得叫他名字急回头观看。
原来是那二魔。
你看他怎生打扮:
头戴凤盔欺腊雪,身披战甲幌镔铁。
腰间带是蟒龙筋,粉皮靴梅花折。
颜如灌口活真君,貌比巨灵无二别。
七星宝剑手中擎,怒气冲霄威烈烈。
二魔高叫道:
“孙行者!快还我宝贝与我母亲来,
我饶你唐僧取经去!”大圣忍不住骂道:
“这泼怪物
错认了你孙外公!赶早儿送还我师父、师弟、白马、行囊仍打发我些盘缠往西走路。
若牙缝里道半个‘不’字,就自家搓根绳儿去罢,也免得你外公动手。”
二魔闻言,急纵云,跳在空中,轮宝剑来刺。
行者掣铁棒劈手相迎。
他两个在半空中,
这场好杀:
棋逢对手,
将遇良才:
棋逢对手难藏兴将遇良才可用功。
那两员神将相交,好便似南山虎斗,北海龙争。
龙争处,鳞甲生辉;虎斗时,爪牙乱落。
爪牙乱落撒银钩,鳞甲生辉支铁叶。
这一个翻翻复复,有千般解数;那一个来来往往,无半点放闲。
金箍棒,离顶门只隔三分;七星剑,向心窝惟争一。
那个威风逼得斗牛寒,这个怒气胜如雷电险。
他两个战了有三十回合,不分胜负。
行者暗喜道:
“这泼怪倒也架得住老孙的铁棒!我已得了他三件宝贝,却这般苦苦的与他厮杀可不误了我的工夫?不若拿葫芦或净瓶装他去,多少是好。”
又想道:
“不好,不好,
常言道:
‘物随主便。
’倘若我叫他不答应,却又不误了事业?且使幌金绳扣头罢。”
好大圣,一只手使棒,架住他的宝剑;一只手把那绳抛起,刷喇的扣了魔头。
原来那魔头有个紧绳咒,有个松绳咒。
若扣住别人,就念紧绳咒,莫能得脱;若扣住自家人,就念松绳咒不得伤身。
他认得是自家的宝贝,即念松绳咒,把绳松动,便脱出来。
反望行者抛将去,却早扣住了大圣。
大圣正要使“瘦身法”,想要脱身,却被那魔念动紧绳咒,紧紧扣住怎能得脱?褪至颈项之下,原是一个金圈子套住。
那怪将绳一扯,扯将下来,照光头上砍了七八宝剑,行者头皮儿也不曾红了一红。
那魔道:
“这猴子,你这等头硬,我不砍你,
且带你回去再打你。
将我那两件宝贝趁早还我!”行者道:
“我拿你甚么宝贝,
你问我要?”那魔头将身上细细搜检却将那葫芦、净瓶都搜出来;又把绳子牵着,带至洞里道:
“兄长拿将来了。
”老魔道:
“拿了谁来?”二魔道:
“孙行者。
你来看,你来看。”
老魔一见,认得是行者,
满面欢喜道:
“是他!是他!把他长长的绳儿拴在柱上耍子!”真个把行者拴住,两个魔头却进后面堂里饮酒。
那大圣在柱根下爬蹉,忽惊动八戒。
那呆子吊在梁上,
哈哈的笑道:
“哥哥啊,
耳朵吃不成了!”行者道:
“呆子!可吊得自在么?我如今就出去
管情救了你们。
”八戒道:
“不羞!不羞!本身难脱,还想救人,
罢罢,罢!师徒们都在一处死了,
好到阴司里问路!”行者道:
“不要胡说!你看我出去。”
八戒道:
“我看你怎么出去。”
那大圣口里与八戒说话,眼里却抹着那些妖怪。
见他在里边吃酒,有几个小妖拿盘拿盏,执壶酾酒,不住的两头乱跑关防的略松了些儿。
他见面前无人,
就弄神通:
顺出棒来,吹口仙气,
叫“变!”即变做一个纯钢的锉儿;扳过那颈项的圈子三五锉锉做两段;扳开锉口,脱将出来,拔了一根毫毛,叫变做一个假身拴在那里,真身却幌一幌,变做个小妖,立在旁边。
八戒又在梁上喊道:
“不好了!不好了!拴的是假货,
吊的是正身!”老魔停杯便问:
“那猪八戒吆喝的是甚么?”行者已变做小妖
上前道:
“猪八戒撺道孙行者教变化走了罢
他不肯走在那里吆喝哩。
”二魔道:
“还说猪八戒老实?原来这等不老实!该打二十多嘴棍!”
这行者就去拿条棍来打。
八戒道:
“你打轻些儿,若重了些儿,我又喊起。
我认得你!”行者道:
“老孙变化,也只为你们。
你怎么倒走了风息?这一洞里妖精,都认不得,怎的偏你认得?”八戒道:
“你虽变了头脸
还不曾变得屁股。
那屁股上两块红不是?我因此认得是你。”
行者随往后面,演到厨中,锅底上摸了一把,
将两臀擦黑行至前边。
八戒看见,
又笑道:
“那个猴子去那里混了这一会,
弄做个黑屁股来了。”
行者仍站在跟前,要偷他宝贝。
真个甚有见识:
走上厅,
对那怪扯个腿子道:
“大王,
你看那孙行者拴在柱上左右爬蹉,磨坏那根金绳,得一根粗壮些的绳子换将下来才好。
”老魔道:
“说得是。”
即将腰间的狮蛮带解下,递与行者。
行者接了带,把假妆的行者拴住。
换下那条绳子,一窝儿窝儿笼在袖内;又拔一根毫毛,吹口仙气变作一根假幌金绳,双手送与那怪。
那怪只因贪酒,那曾细看,就便收下。
这个是:
大圣腾那弄本事,毫毛又换幌金绳。
得了这件宝贝,急转身跳出门外,现了原身。
高叫:
“妖怪!”那把门的小妖问道:
“你是甚人,
在此呼喝?”行者道:
“你快早进去报与你那泼魔
说者行孙来了。”
那小妖如言报告。
老魔大惊道:
“拿住孙行者,
又怎么有个者行孙?”二魔道:
“哥哥,
怕他怎的?宝贝都在我手里等我拿那葫芦出去,把他装将来。
”老魔道:
“兄弟仔细。”
二魔拿了葫芦,走出山门,忽看见与孙行者模样一般,只是略矮些儿。
问道:
“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“我是孙行者的兄弟。
闻说你拿了我家兄,却来与你寻事的。
”二魔道:
“是我拿了,锁在洞中。
你今既来,必要索战;我也不与你交兵,我且叫你一声,你敢应我么?”行者道:
“可怕你叫上千声
我就答应你万声!”那魔执了宝贝跳在空中,
把底儿朝天口儿朝地,叫声“者行孙。”
行者却不敢答应,
心中暗想道:
“若是应了,
就装进去哩。”
那魔道:
“你怎么不应我?”行者道:
“我有些耳闭,
不曾听见。
你高叫。”
那怪物又叫声“者行孙。”
行者在底下掐着指头算了一算,
道:
“我真名字叫做孙行者,
起的鬼名字叫做者行孙。
真名字可以装得,鬼名字好道装不得。”
却就忍不住,应了他一声。
飕的被他吸进葫芦去,贴上帖儿。
原来那宝贝,那管甚么名字真假,但绰个应的气儿,就装了去也。
大圣到他葫芦里,浑然乌黑。
把头往上一顶,那里顶得动,且是塞得甚紧,
却才心中焦躁道:
“当时我在山上遇着那两个小妖,
他曾告诵我说:
不拘葫芦、净瓶把人装在里面,
只消一时三刻就化为脓了,
敢莫化了我么?”一条心又想着道:
“没事,
化不得我。
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,被太上老君放在八卦炉中炼了四十九日,炼成个金子心肝银子肺腑,铜头铁背,火眼金睛,那里一时三刻就化得我?且跟他进去看他怎的。”
二魔拿入里面道:
“哥哥,拿来了。”
老魔道:
“拿了谁?”二魔道:
“者行孙,
是我装在葫芦里也。”
老魔欢喜道:
“贤弟,请坐。
不要动,只等摇得响再揭帖儿。”
行者听得道:
“我这般一个身子,怎么便摇得响?只除化成稀汁,才摇得响是。
等我撒泡溺罢,他若摇得响时,一定揭帖起盖,我乘空走他娘罢!”又思道“不好,不好!溺虽可响,只是污了这直裰。
等他摇时,我但聚些唾津漱口,稀漓呼喇的,
哄他揭开老孙再走罢。”
大圣作了准备,那怪贪酒不摇。
大圣作个法,意思只是哄他来摇,
忽然叫道:
“天呀,
孤拐都化了!”那魔也不摇。
大圣又叫道:
“娘啊,
连腰截骨都化了!”老魔道:
“化至腰时,
都化尽矣。
揭起帖儿看看。”
那大圣闻言,就拔了一根毫毛,叫“变!”变作个半截的身子,在葫芦底上。
真身却变做个虫儿,钉在那葫芦口边。
只见那二魔揭起帖子看时,大圣早已飞出。
打个滚,又变做个倚海龙。
倚海龙却是原去请老奶奶的那个小妖。
他变了,站在旁边。
那老魔扳着葫芦口,张了一张,见是个半截身子动耽,他也不认真假慌忙叫:
“兄弟,盖上,盖上,
还不曾化得了哩!”二魔依旧贴上。
大圣在旁暗笑道:
“不知老孙已在此矣!”
那老魔拿了壶,
满满的斟了一杯酒
近前双手递与二魔道:
“贤弟,
我与你递个锺儿。”
二魔道:
“兄长,我们已吃了这半会酒,
又递甚锺?”老魔道:
“你拿住唐僧、八戒、沙僧犹可;又索了孙行者装了者行孙如此功劳,该与你多递几锺。”
二魔见哥哥恭敬,怎敢不接,但一只手托着葫芦,一只手不敢去接却把葫芦递与倚海龙,双手去接杯,不知那倚海龙是孙行者变的。
你看他端葫芦,殷勤奉侍。
二魔接酒吃了,也要回奉一杯。
老魔道:
“不消回酒,我这里陪你一杯罢。”
两人只管谦逊。
行者顶着葫芦,眼不转睛,看他两个左右传杯,全无计较他就把个葫芦入衣袖。
拔根毫毛,变个假葫芦,一样无二,捧在手中。
那魔递了一会酒,也不看真假,一把接过宝贝。
各上席,安然坐下,依然叙饮。
孙大圣撤身走过,得了宝贝,
心中暗喜道:
“饶这魔头有手段,
毕竟葫芦还姓孙!”
毕竟不知向后怎样施为
方得救师灭怪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