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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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五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设小雷音 四众皆遭大厄难
  这回因果,劝人为善切休作恶。
  一念生,神明照鉴,任他为作。
  拙蠢乖能君怎学,两般还是无心药。
  趁生前有道正该修,莫浪泊。
  认根源,脱本壳。
  访长生,须把捉。
  要时时明见,醍醐斟酌。
  贯彻三关填黑海,管教善者乘鸾鹤。
  那其间愍故更慈悲,登极乐。
  话表唐三藏一念虔诚,且休言天神保护,
  似这草木之灵尚来引送,雅会一宵,脱出荆棘针刺,再无萝攀缠。
  四众西进,行够多时,又值冬残,
  正是那三春之日:
  物华交泰,
  斗柄回寅。
  草芽遍地绿,柳眼满堤青。
  一岭桃花红锦,半溪烟水碧罗明。
  几多风雨,无限心情。
  日晒花心艳,燕衔苔蕊轻。
  山色王维画浓淡,鸟声季子舌纵横。
  芳菲铺绣无人赏,蝶舞蜂歌却有情。
  师徒们也自寻芳踏翠,缓随马步。
  正行之间,忽见一座高山,远望着与天相接。
  三藏扬鞭指道:
  “悟空,那座山也不知有多少高,
  可便似接着青天透冲碧汉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古诗不云:
  ‘只有天在上,
  更无山与齐。
  ’但言山之极高,无可与他比并。
  岂有接天之理!”八戒道:
  “若不接天,
  如何把昆仑山号为‘天柱’?”行者道:
  “你不知。
  自古‘天不满西北’。
  昆仑山在西北乾位上,故有顶天塞空之意,遂名天柱。”
  沙僧笑道:
  “大哥把这好话儿莫与他说。
  他听了去,又降别人。
  我们且走路。
  等上了那山,就知高下也。”
  那呆子赶着沙僧,厮耍厮斗。
  老师父马快如飞。
  须臾,到那山崖之边。
  一步步往上行来,
  只见那山:
  林中风飒飒,
  涧底水潺潺。
  鸦雀飞不过,神仙也道难。
  千崖万壑,亿曲百湾。
  尘埃滚滚无人到,怪石森森不厌看。
  有处有云如水,是方是树鸟声繁。
  鹿衔芝去,猿摘桃还。
  狐貉往来崖上跳,獐出入岭头顽。
  忽闻虎啸惊人胆,斑豹苍狼把路拦。
  唐三藏一见心惊。
  孙行者神通广大,你看他一条金箍棒,哮吼一声,吓过了狼虫虎豹剖开路,引师父直上高山。
  行过岭头,下西平处,忽见祥光蔼蔼,彩雾纷纷,有一所楼台殿阁隐隐的钟磬悠扬。
  三藏道:
  “徒弟们,看是个甚么去处。”
  行者抬头,用手搭凉篷,仔细观看,
  那壁厢好个所在!真个是:
  珍楼宝座,
  上刹名方。
  谷虚繁地籁,境寂散天香。
  青松带雨遮高阁,翠竹留云护讲堂。
  霞光缥缈龙宫显,彩色飘摇沙界长。
  朱栏玉户,画栋雕梁。
  谈经香满座,语月当窗。
  鸟啼丹树内,鹤饮石泉旁。
  四围花发琪园秀,三面门开舍卫光。
  楼台突兀门迎嶂,钟磬虚徐声韵长。
  窗开风细,帘卷烟茫。
  有僧情散淡,无俗意和昌。
  红尘不到真仙境,静土招提好道场。
  行者看罢,
  回复道:
  “师父,那去处是便是座寺院,
  却不知禅光瑞蔼之中又有些凶气,何也。
  观此景象,也似雷音,却又路道差池。
  我们到那厢,决不可擅入,恐遭毒手。”
  唐僧道:
  “既有雷音之景,莫不就是灵山?你休误了我诚心,担搁了我来意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不是,不是!灵山之路,我也走过几遍,
  那是这路途!”八戒道:
  “纵然不是也必有个好人居住。
  ”沙僧道:
  “不必多疑。
  此条路未免从那门首过,是不是一见可知也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悟净说得有理。”
  那长老策马加鞭,至山门前,见“雷音寺”三个大字,慌得滚下马来倒在地下。
  口里骂道:
  “泼猢狲!害杀我也!现是雷音寺,
  还哄我哩!”行者陪笑道:
  “师父莫恼你再看看。
  山门上乃四个字,你怎么只念出三个来,倒还怪我?”长老战兢兢的爬起来再看,真个是四个字乃“小雷音寺”。
  三藏道:
  “就是小雷音寺,必定也有个佛祖在内。
  经上言三千诸佛,
  想是不在一方:
  似观音在南海,
  普贤在峨眉文殊在五台。
  这不知是那一位佛祖的道场。
  古人云:
  ‘有佛有经,无方无宝。
  ’我们可进去来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不可进去。
  此处少吉多凶。
  若有祸患,你莫怪我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就是无佛,也必有个佛像。
  我弟子心愿,遇佛拜佛,如何怪你。”
  即命八戒取袈裟,换僧帽,结束了衣冠,举步前进。
  只听得山门里有人叫道:
  “唐僧,你自东土来拜见我佛,
  怎么还这等怠慢?”三藏闻言即便下拜。
  八戒也磕头,沙僧也跪倒;惟大圣牵马,收拾行李,在后。
  方入到二层门内,就见如来大殿。
  殿门外宝台之下,摆列着五百罗汉、三千揭谛、四金刚、八菩萨、比丘尼、优婆塞、无数的圣僧、道者。
  真个也香花艳丽,瑞气缤纷。
  慌得那长老与八戒、沙僧一步一拜,拜上灵台之间。
  行者公然不拜。
  又闻得莲台座上厉声高叫道:
  “那孙悟空,
  见如来怎么不拜?”不知行者又仔细观看见得是假,遂丢了马匹、行囊掣棒在手,喝道:
  “你这伙孽畜,
  十分胆大!怎么假倚佛名败坏如来清德!不要走!”双手轮棒,上前便打。
  只听得半空中叮当一声,撇下一副金铙,把行者连头带足,合在金铙之内。
  慌得个猪八戒、沙和尚连忙使起钯杖,就被些阿罗、揭谛、圣僧、道者一拥近前围绕。
  他两个措手不及,尽被拿了。
  将三藏捉住,一齐都绳缠索绑,紧缚牢拴。
  原来那莲花座上装佛祖者乃是个妖王,众阿罗等都是些小怪。
  遂收了佛祖体象,依然现出妖身。
  将三众抬入后边收藏;把行者合在金铙之中,
  永不开放。
  只搁在宝台之上,限三昼夜化为脓血。
  化后,才将铁笼蒸他三个受用。
  这正是:
  碧眼猢儿识假真,禅机见象拜金身。
  黄婆盲目同参礼,木母痴心共话论。
  邪怪生强欺本性,魔头怀恶诈天人。
  诚为道小魔头大,错入旁门枉费身。
  那时群妖将唐僧三众收藏在后;把马拴在后边;把他的袈裟、僧帽安在行李担内,亦收藏了。
  一壁厢严紧不题。
  却说行者合在金铙里,黑洞洞的,燥得满身流汗,左拱右撞不能得出。
  急得他使铁棒乱打,莫想得动分毫。
  他心里没了算计,将身往外一挣,却要挣破那金铙;遂捻着一个诀,就长有千百丈高那金铙也随他身长,全无一些瑕缝光明。
  却又捻诀把身子往下一小,小如芥菜子儿,那铙也就随身小了,更没些些孔窍。
  他又把铁棒,吹口仙气,叫“变!”即变做竿一样,撑住金铙。
  他却把脑后毫毛,选长的,拔下两根,叫“变!”即变做梅花头,五瓣钻儿挨着棒下,钻有千百下,只钻得苍苍响,再不钻动一些。
  行者急了,却捻个诀,念一声“静法界,
  乾元亨利贞”的咒语。
  拘得那五方揭谛、六丁六甲、一十八位护教伽蓝,都在金铙之外道:
  “大圣我等俱保护着师父,
  不教妖魔伤害
  你又拘唤我等做甚?”行者道:
  “我那师父,
  不听我劝解就弄死他也不亏!但只你等怎么快作法将这铙钹掀开,放我出来再作处治。
  这里面不通光亮,满身暴燥,却不闷杀我也?”众神真个掀铙,就如长就的一般莫想揭得分毫。
  金头揭谛道:
  “大圣,这铙钹不知是件甚么宝贝,
  连上带下合成一块。
  小神力薄,不能掀动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我在里面,不知使了多少神通,
  也不得动。”
  揭谛闻言,即着六丁神保护着唐僧,六甲神看守着金铙,众伽蓝前后照察;他却纵起祥光须臾间,闯入南天门里。
  不待宣召,直上灵霄宝殿之下,见玉帝,
  俯伏启奏道:
  “主公,
  臣乃五方揭谛使。
  今有齐天大圣保唐僧取经,路遇一山,名小雷音寺。
  唐僧错认灵山进拜,原来是妖魔假设,困陷他师徒,将大圣合在一副金铙之内进退无门,看看至死,特来启奏。
  ”即传旨:
  “差二十八宿星辰,快去释厄降妖。”
  那星宿不敢少缓,随同揭谛,出了天门,
  至山门之内。
  有二更时分,那些大小妖精,因获了唐僧,老妖俱犒赏了,各去睡觉。
  众星宿更不惊张,都到铙钹之外,
  报道:
  “大圣,
  我等是玉帝差来二十八宿到此救你。”
  行者听说大喜。
  便教:
  “动兵器打破,
  老孙就出来了!”众星宿道:
  “不敢打。
  此物乃浑金之宝,打着必响;响时惊动妖魔,
  却难救拔。
  等我们用兵器捎他。
  你那里但见有一些光处就走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正是。”
  你看他们使枪的使枪,使剑的使剑,使刀的使刀,使斧的使斧;扛的扛抬的抬,掀的掀,捎的捎;弄到有三更天气,漠然不动就是铸成了囫囵的一般。
  那行者在里边,东张张,西望望,爬过来,滚过去,莫想看见一些光亮。
  亢金龙道:
  “大圣啊,且休焦躁。
  观此宝定是个如意之物,断然也能变化。
  你在那里面,于那合缝之处,用手摸着,等我使角尖儿拱进来,你可变化了顺松处脱身。”
  行者依言,真个在里面乱摸。
  这星宿把身变小了,那角尖儿就似个针尖一样,顺着钹合缝口上伸将进去。
  可怜用尽千斤之力,方能穿透里面。
  却将本身与角使法象,叫“长,长,长!”角就长有碗来粗细。
  那钹口倒也不像金铸的,好似皮肉长成的,顺着亢金龙的角,紧紧噙住四下里更无一丝拔缝。
  行者摸着他的角,
  叫道:
  “不济事!上下没有一毫松处!没奈何,
  你忍着些儿疼带我出去。”
  好大圣,即将金箍棒变作一把钢钻儿,将他那角尖上钻了一个孔窍,把身子变得似个芥菜子儿拱在那钻眼里蹲着,叫:
  “扯出角去!扯出角去!”这星宿又不知费了多少力方才拔出使得力尽筋柔,倒在地下。
  行者却自他角尖钻眼里钻出,现了原身,
  掣出铁棒照铙钹当的一声打去,就如崩倒铜山,咋开金铙。
  可惜把个佛门之器,打做个千百块散碎之金!唬得那二十八宿惊张,五方揭谛发竖。
  大小群妖皆梦醒。
  老妖王睡里慌张,急起来,披衣擂鼓,聚点群妖,各执器械。
  此时天将黎明。
  一拥赶到宝台之下。
  只见孙行者与列宿围在碎破金铙之外,大惊失色,即令:
  “小的们!紧关了前门不要放出人去!”
  行者听说,
  即携星众驾云跳在九霄空里。
  那妖王收了碎金,排开妖卒,列在山门外。
  妖王怀恨,没奈何披挂了,使一根短软狼牙棒,出营高叫:
  “孙行者!好男子不可远走高飞
  快向前与我交战三合!”行者忍不住即引星众,按落云头观看那妖精怎生模样。
  但见他:
  蓬着头,勒一条扁薄金箍;光着眼,
  簇两道黄眉的竖。
  悬胆鼻,孔窃开查;四方口,牙齿尖利。
  穿一副叩结连环铠,勒一条生丝攒穗绦。
  脚踏乌喇鞋一对,手执狼牙棒一根。
  此形似兽不如兽,相貌非人却似人。
  行者挺着铁棒喝道:
  “你是个甚么怪物,
  擅敢假装佛祖侵占山头,
  虚设小雷音寺!”那妖王道:
  “这猴儿是也不知我的姓名,
  故来冒犯仙山。
  此处唤做小西天。
  因我修行,得了正果,天赐与我的宝阁珍楼。
  我名乃是黄眉老佛。
  这里人不知,但称我为黄眉大王、黄眉爷爷。
  一向久知你往西去,有些手段,故此设象显能,诱你师父进来要和你打个赌赛。
  如若斗得过我,饶你师徒,让汝等成个正果;如若不能,将汝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,果正中华也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妖精,不必海口!既要赌,
  快上来领棒!”那妖王喜孜孜使狼牙棒抵住。
  这一场好杀:
  两条棒,不一样,
  说将起来有形状:
  一条短软佛家兵,
  一条坚硬藏海藏。
  都有随心变化功,今番相遇争强壮。
  短软狼牙杂锦妆,坚硬金箍蛟龙象。
  若粗若细实可夸,要短要长甚停当。
  猴与魔,齐打仗,这场真个无虚诳。
  驯猴秉教作心猿,泼怪欺天弄假象。
  嗔嗔恨恨各无情,恶恶凶凶都有样。
  那一个当头手起不放松,这一个架丢劈面难推让。
  喷云照日昏,吐雾遮峰嶂。
  棒来棒去两相迎,忘生忘死因三藏。
  看他两个斗经五十回合,不见输赢。
  那山门口,鸣锣擂鼓,众妖精呐喊摇旗。
  这壁厢有二十八宿天兵共五方揭谛众圣,各掮器械,吆喝一声把那魔头围在中间,吓得那山门外群妖难擂鼓,战兢兢手软不敲锣。
  老妖魔公然不惧,一只手使狼牙棒,架着众兵;一只手去腰间解下一条旧白布搭包儿,往上一抛“滑”的一声响,把孙大圣、二十八宿与五方揭谛,一搭包儿通装将去挎在肩上,拽步回身。
  众小妖个个欢然得胜而回。
  老妖教小的们取了三五十条麻索,解开搭包,
  拿一个捆一个。
  一个个都骨软筋麻,皮肤皱。
  捆了抬去后边,不分好歹,俱掷之于地。
  妖王又命排筵畅饮,自旦至暮方散,各归寝处不题。
  却说孙大圣与众神捆至夜半,忽闻有悲泣之声。
  侧耳听时,却原来是三藏声音。
  哭道:
  “悟空啊!我自恨当时不听伊,致令今日受灾危。
  金铙之内伤了你,麻绳捆我有谁知。
  四众遭逢缘命苦,三千功行尽倾颓。
  何由解得难,坦荡西方去复归!”行者听言,暗自怜悯道:
  “那师父虽是未听吾言今遭此毒,
  然于患难之中还有忆念老孙之意。
  趁此夜静妖眠,无人防备,且去解脱众等逃生也。”
  好大圣,使了个遁身法,将身一小,脱下绳来,走近唐僧身边叫声:
  “师父。”
  长老认得声音,
  叫道:
  “你为何到此?”行者悄悄的把前项事告诉了一遍。
  长老甚喜道:
  “徒弟,快救我一救!向后事,
  但凭你处再不强了!”行者才动手,先解了师父,放了八戒、沙僧又将二十八宿、五方揭谛,个个解了,又牵过马来教快先走出去。
  方出门,却不知行李在何处,又来找寻。
  亢金龙道:
  “你好重物轻人!既救了你师父就够了,
  又还寻甚行李?”行者道:
  “人固要紧衣钵尤要紧。
  包袱中有通关文牒、锦袈裟、紫金钵盂,俱是佛门至宝,如何不要!”八戒道:
  “哥哥你去找寻,
  我等先去路上等你。”
  你看那星众,簇拥着唐僧,使个摄法,共弄神通,一阵风撮出垣围,奔大路,下了山坡,却屯于平处等候。
  约有三更时分,孙大圣轻挪慢步,走入里面,
  原来一层层门户甚紧。
  他就爬上高楼看时,窗牖皆关。
  欲要下去,又恐怕窗棂儿响,不敢推动。
  捻着诀,摇身一变,变做一个仙鼠,俗名蝙蝠。
  你道他怎生模样:
  头尖还似鼠,眼亮亦如之。
  有翅黄昏出,无光白昼居。
  藏身穿瓦穴,觅食扑蚊儿。
  偏喜晴明月,飞腾最识时。
  他顺着不封瓦口椽子之下,钻将进去。
  越门过户,到了中间看时,只见那第三重楼窗之下,灼灼一道毫光也不是灯烛之光,香火之光,又不是飞霞之光掣电之光。
  他半飞半跳,近于光前看时,却是包袱放光。
  那妖精把唐僧的袈裟脱了,不曾折,就乱乱的在包袱之内。
  那袈裟本是佛宝,上边有如意珠、摩尼珠、红玛瑙、紫珊瑚、舍利子、夜明珠,所以透的光彩。
  他见了此衣钵,心中一喜,就现了本象,
  拿将过来也不管担绳偏正,抬上肩,往下就走。
  不期脱了一头,扑的落在楼板上,唿喇的一声响。
  噫!有这般事:
  可可的老妖精在楼下睡觉,
  一声响把他惊醒,跳起来,
  乱叫道:
  “有人了,
  有人了!”那些大小妖都起来点灯打火,一齐吆喝,前后去看。
  有的来报道:
  “唐僧走了!”又有的来报道:
  “行者众人俱走了!”老妖急传号令,
  教:
  “拿!各门上谨慎!”行者听言恐又遭他罗网,挑不成包袱纵筋斗,就跳出楼窗外走了。
  那妖精前前后后,寻不着唐僧等。
  又见天色将明,取了棒,帅众来赶,只见那二十八宿与五方揭谛等神,云雾腾腾屯住山坡之下。
  妖王喝了一声:
  “那里去,
  吾来也!”角木蛟急唤:
  “兄弟们!怪物来了!”亢金龙、女土蝠、房日兔、心月狐、尾火虎、箕水豹、斗木獬、牛金牛、氐土貉、虚日鼠、危月燕、室火猪、壁水、奎木狼、娄金狗、胃土彘、昴日鸡、毕月乌、觜火猴、参水猿、井木犴、鬼金羊、柳土獐、星日马、张月鹿、翼火蛇、轸水蚓,领着金头揭谛、银头揭谛、六甲、六丁等神、护教伽蓝同八戒、沙僧——不领唐三藏,丢了白龙马——各执兵器,一拥而上。
  这妖王见了,呵呵冷笑,叫一声哨子,有四五千大小妖精,一个个威强力胜浑战在西山坡上。
  好杀:
  魔头泼恶欺真性,真性温柔怎奈魔。
  百计施为难脱苦,千方妙用不能和。
  诸天来拥护,众圣助干戈。
  留情亏木母,定志感黄婆。
  浑战惊天并振地,强争设网与张罗。
  那壁厢摇旗呐喊,这壁厢擂鼓筛锣。
  枪刀密密寒光荡,剑戟纷纷杀气多。
  妖卒凶还勇,神兵怎奈何。
  愁云遮日月,惨雾罩山河。
  苦苦拽来相战,皆因三藏拜弥陀。
  那妖精倍加勇猛,帅众上前掩杀。
  正在那不分胜败之际,
  只闻得行者叱咤一声道:
  “老孙来了!”八戒迎着道:
  “行李如何?”行者道:
  “老孙的性命几乎难免,
  却便说甚么行李!”沙僧执着宝杖道:
  “且休叙话
  快去打妖精也!”那星宿、揭谛、丁甲等神被群妖围在垓心浑杀,老妖使棒来打他三个这行者、八戒,沙僧丢开棍杖,轮着钉钯抵住。
  真个是地暗天昏,不能取胜。
  只杀得太阳星西没山根,太阴星东生海峤。
  那妖见天晚,打个哨子,教群妖各各留心,他却取出宝贝。
  孙行者看得分明。
  那怪解下搭包,拿在手中。
  行者道声:
  “不好了,走啊!”他就顾不得八戒、沙僧、诸天等众,一路筋斗跳上九霄空里。
  众神、八戒、沙僧不解其意,被他抛起去,又都装在里面,只是走了行者。
  那妖王收兵回寺,又教取出绳索,照旧绑了。
  将唐僧、八戒、沙僧悬梁高吊,白马拴在后边,诸神亦俱绑缚抬在地窑子内,封了盖锁。
  那众妖遵依,一一收了不题。
  却说行者跳在九霄,全了性命;见妖兵回转,
  不张旗号已知众等遭擒。
  他却按下祥光,落在那东山顶上,咬牙恨怪物,滴泪想唐僧仰面朝天望,悲嗟忽失声。
  叫道:
  “师父啊!你是那世里造下这难,
  今生里步步遇妖精。
  似这般苦楚难逃,怎生是好!”独自一个,嗟叹多时,复又宁神思虑以心问心道:
  “这妖魔不知是个甚么搭包子,
  那般装得许多物件?如今将天神、天将许多人又都装进去了。
  我待求救于天,奈恐玉帝见怪。
  我记得有个北方真武,号曰荡魔天尊,他如今现在南赡部洲武当山上,等我去请他来搭救师父一难。”
  正是:
  仙道未成猿马散,心神无主五行枯。
  毕竟不知此去端的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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