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章
西游记 by 吴承恩
2018-5-27 06:02
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
却说那孙行者抖擞神威,
持着铁棒踏祥光,起在空中,
迎面喝道:
“你是那里来的邪魔,
待往何方猖獗!”那怪物厉声高叫道:
“吾党不是别人
乃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大王爷爷部下先锋。
今奉大王令,到此取宫女二名,伏侍金圣娘娘。
你是何人,
敢来问我!”行者道:
“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。
因保东土唐僧西天拜佛,路过此国,知你这伙邪魔欺主,特展雄才治国祛邪。
正没处寻你,却来此送命!”那怪闻言,不知好歹,展长枪就刺行者。
行者举铁棒劈面相迎。
在半空里这一场好杀:
棍是龙宫镇海珍,
枪乃人间转炼铁。
凡兵怎敢比仙兵,擦着些儿神气泄。
大圣原来太乙仙,妖精本是邪魔孽。
鬼祟焉能近正人,一正之时邪就灭。
那个弄风播土唬皇王,这个踏雾腾云遮日月。
丢开架手赌输赢,无能谁敢夸豪杰!还是齐天大圣能,乒乓一棍枪先折。
那妖精被行者一铁棒把根枪打做两截,慌得顾性命,拨转风头径往西方败走。
行者且不赶他,按下云头,来至避妖楼地穴之处,叫道:
“师父请同陛下出来。
怪物已赶去矣。”
那唐僧才扶着君王,同出穴外。
见满天清朗,更无妖邪之气。
那皇帝即至酒席前,自己拿壶把盏,满斟金杯,奉与行者道:
“神僧权谢,权谢!”这行者接杯在手,
还未回言
只听得朝门外有官来报:
“西门上火起了!”行者闻说,
将金杯连酒望空一撇当的一声响,那个金杯落地。
君王着了忙,
躬身施礼道:
“神僧,恕罪,
恕罪!是寡人不是了!礼当请上殿拜谢只因有这方便酒在此,故就奉耳。
神僧却把杯子撇了,
却不是有见怪之意?”行者笑道:
“不是这话,
不是这话。”
少顷间,
又有官来报:
“好雨呀!才西门上起火,
被一场大雨把火灭了。
满街上流水,尽都是酒气。”
行者又笑道:
“陛下,你见我撇杯,疑有见怪之意,
非也。
那妖败走西方,我不曾赶他,他就放起火来。
这一杯酒,却是我灭了妖火,救了西城里外人家,岂有他意!”
国王更十分欢喜加敬。
即请三藏四众,同上宝殿,就有推位让国之意。
行者笑道:
“陛下,才那妖精,他称是赛太岁部下先锋,
来此取宫女的。
他如今战败而回,定然报与那厮。
那厮定要来与我相争。
我恐他一时兴师帅众,未免又惊伤百姓,恐唬陛下。
欲去迎他一迎,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,取回圣后。
但不知向那方去,
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?”国王道:
“寡人曾回圣后。
但不知向那方去,
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?”国王道:
“寡人曾差‘夜不收’军马到那里探听声息,
往来要行五十余日。
坐落南方,约有三千余里。”
行者闻言,
叫:
“八戒、沙僧,护持在此,
老孙去来。”
国王扯住道:
“神僧且从容一日,待安排些干粮烘炒,
与你些盘缠银两选一匹快马,方才可去。
”行者笑道:
“陛下说得是巴山转岭步行之话。
我老孙不瞒你说,似这三千里路,斟酒在钟不冷,就打个往回。”
国王道:
“神僧,你不要怪我说。
你这尊貌,却像个猿猴一般,
怎生有这等法力会走路也?”行者道:
“我身虽是猿猴数,
自幼打开生死路。
遍访明师把道传,山前修炼无朝暮。
倚天为顶地为炉,两般药物团乌兔。
采取阴阳水火交,时间顿把玄关悟。
全仗天罡搬运功,也凭斗柄迁移步。
退炉进火最依时,抽铅添汞相交顾。
攒簇五行造化生,合和四象分时度。
二气归于黄道间,三家会在金丹路。
悟通法律归四肢,本来筋斗如神助。
一纵纵过太行山,一打打过凌云渡。
何愁峻岭几千重,不怕长江百十数。
只因变化没遮拦,一打十万八千路!”那国王见说,又惊又喜笑吟吟捧着一杯御酒递与行者道:
“神僧远劳,
进此一杯引意。”
这大圣一心要去降妖,那里有心吃酒,
只叫:
“且放下,
等我去了回来再饮。”
好行者,说声去,唿哨一声,寂然不见。
那一国君臣,皆惊讶不题。
却说行者将身一纵,早见一座高山,阻住雾角。
即按云头,立在那巅峰之上。
仔细观看,
好山:
冲天占地,
碍日生云:
冲天处,
尖峰矗矗;占地处远脉迢迢;碍日的,乃岭头松郁郁;生云的,乃岸下石磷磷。
松郁郁,四时八节常青;石磷磷,万载千年不改。
林中每听夜猿啼,涧内常闻妖蟒过。
山禽声咽咽,山兽吼呼呼。
山獐山鹿,成双作对纷纷走;山鸦山鹊,打阵攒群密密飞。
山草山花看不尽,山桃山果映时新。
虽然倚险不堪行,却是妖仙隐逸处。
这大圣看看不厌,正欲找寻洞口,只见那山凹里烘烘火光飞出,霎时间扑天红焰,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,比火更毒。
好烟!但见那:
火光迸万点金灯,火焰飞千条红虹。
那烟不是灶筒烟,不是草木烟,
烟却有五色:
青红白黑黄。
熏着南天门外柱,燎着灵霄殿上梁。
烧得那窝中走兽连皮烂,林内飞禽羽尽光。
但看这烟如此恶,怎入深山伏怪王!大圣正自恐惧,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。
好沙,
真个是遮天蔽日!你看:
纷纷遍天涯,
邓邓浑浑大地遮。
细尘到处迷人目,粗灰满谷滚芝麻。
采药仙僮迷失伴,打柴樵子没寻家。
手中就有明珠现,时间刮得眼生花。
这行者只顾看玩,不觉沙灰飞入鼻内,痒斯斯的,打了两个喷嚏即回头伸手,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,塞住鼻子;摇身一变变作一个攒火的鹞子,飞入烟火中间,蓦了几蓦却就没了沙灰,烟火也息了。
急现本象下来。
又看时,只听得丁丁东东的,一个铜锣声响。
却道:
“我走错了路也!这里不是妖精住处。
锣声似铺兵之锣。
想是通国的大路,有铺兵去下文书。
且等老孙去问他一问。”
正走处,忽见是个小妖儿,担着黄旗,
背着文书敲着锣儿,急走如飞而来。
行者笑道:
“原来是这厮打锣。
他不知送的是甚么书信,等我听他一听。”
好大圣,摇身一变,变做个猛虫儿,轻轻的飞在他书包之上。
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,
绪绪聒聒的自念自诵道:
“我家大王,
忒也心毒。
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,一向无缘,
未得沾身只苦了要来的宫女顶缸。
两个来,弄杀了;四个来,也弄杀了。
前年要了,去年又要,今年还要,却撞个对头来了。
那个要宫女的先锋,被个甚么孙行者打败了,
不发宫女。
我大王因此发怒,要与他国争持,教我去下甚么战书。
这一去,那国王不战则可,战必不利。
我大王使烟火飞沙,那国王君臣百姓等,莫想一个得活。
那时,我等占了他的城池,大王称帝,我等称臣,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难容也!”
行者听了,
暗喜道:
“妖精也有存心好的。
似他后边这两句话说,‘天理难容’,却不是个好的?但只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,未得沾身此话却不解其意。
等我问他一问。”
嘤的一声,一翅飞离了妖精,转向前路,有十数里地,摇身一变又变做一个道童:
头挽双抓髻,
身穿百衲衣。
手敲鱼鼓简,口唱道情词。
转山坡,迎着小妖,
打个起手道:
“长官,
那里去?送的是甚么公文?”那妖物就像认得他的一般。
住了锣槌,
笑嘻嘻的还礼道:
“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。
”行者接口问道:
“朱紫国那话儿,
可曾与大王配合哩?”小妖道:
“自前年摄得来,
当时就有一个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妆新。
他自穿了那衣,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,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。
但挽着些儿,手心就痛,不知是甚缘故。
自始至今,尚未沾身。
早间差先锋去要宫女伏侍,被一个甚么孙行者战败了。
大王奋怒,所以教我去下战书,明日与他交战也。”
行者道:
“怎的大王却着恼呵?”小妖道:
“正在那里着恼哩。
你去与他唱个道情词儿解解闷也好。”
行者拱手抽身就走。
那妖依旧敲锣前行。
行者就行起凶来,掣出棒,复转身,望小妖脑后一下,可怜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皮开颈折命倾之!收了棍子,却又自悔道:
“急了些儿不曾问他叫做甚么名字,
罢了!”却去取下他的战书藏于袖内;将他黄旗、铜锣,藏在路旁草里;因扯着脚要往涧下时只听当的一声,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。
牌上有字,
写道:
心腹小校一名,有来有去。
五短身材,挞脸,无须。
长川悬挂,无牌即假。
行者笑道:
“这厮名字叫做有来有去,这一棍子,
打得‘有去无来’也!”将牙牌解下带在腰间,欲要下尸骸;却又思量起烟火之毒且不敢寻他洞府,即将棍子举起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,挑在空中,径回本国且当报一个头功。
你看他自思自念,唿哨一声,到了国界。
那八戒在金銮殿前,正护持着王、师,忽回头看见行者半空中将个妖精挑来,他却怨道:
“嗳!不打紧的买卖!早知老猪去拿来
却不算我一功?”说未毕行者按落云头,将妖精在阶下。
八戒跑上去,
就筑了一钯道:
“此是老猪之功!”行者道:
“是你甚功?”八戒道:
“莫赖我!我有证见!你不看一钯筑了九个眼子哩!”行者道:
“你看看可有头没头。
”八戒笑道:
“原来是没头的!我道如何筑他也不动动儿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在那里?”八戒道:
“在殿里与王叙话哩。”
行者道:
“你且去请他出来。”
八戒急上殿,点点头。
三藏即便起身下殿,迎着行者。
行者将一封战书,
揣在三藏袖里道:
“师父收下,
且莫与国王看见。”
说不了,那国王也下殿,
迎着行者道:
“神僧孙长老来了!拿妖之事如何?”行者用手指道:
“那阶下不是妖精,
被老孙打杀了也?”国王见了道:
“是便是个妖尸
却不是赛太岁。
赛太岁寡人亲见他两次:
身长丈八,膊阔五停;面似金光,
声如霹雳;那里是这般鄙矮。
”行者笑道:
“陛下认得。
果然不是。
这是一个报事的小妖,撞见老孙,却先打死,
挑回来报功。
”国王大喜道:
“好,好,好!该算头功!寡人这里常差人去打探,更不曾得个的实。
似神僧一出,就捉了一个回来,
真神通也!”叫:
“看暖酒来,
与长老贺功!”
行者道:
“吃酒还是小事。
我问陛下,金圣宫别时,可曾留下个甚么表记?你与我些儿。”
那国王听说“表记”二字,却似刀剑剜心,
忍不住失声泪下
说道:
“当年佳节庆朱明,
太岁凶妖发喊声。
强夺御妻为压寨,寡人献出为苍生。
更无会话并离话,那有长亭共短亭!表记香囊全没影,至今撇我苦伶仃!”行者道:
“陛下在迩
何以为脑?那娘娘既无表记他在宫内,可有甚么心爱之物,与我一件也罢。
”国王道:
“你要怎的?”行者道:
“那妖王实有神通。
我见他放烟、放火、放沙,果是难收。
纵收了,又恐娘娘见我面生,不肯跟我回国。
须是得他平日心爱之物一件,他方信我,我好带他回来。
为此故要带去。”
国王道:
“昭阳宫里,梳妆阁上,有一双黄金宝串,
原是金圣宫手上带的。
只因那日端午,要缚五色彩线,故此褪下,不曾带上。
此乃是他心爱之物。
如今现收在减妆盒里。
寡人见他遭此离别,更不忍见;一见即如见他玉容,病又重几分也。
”行者道:
“且休题这话。
且将金串取来。
如舍得,都与我拿去;如不舍,只拿一只去也。”
国王遂命玉圣宫取出。
取出即递与国王。
国王见了,叫了几声“知疼着热的娘娘”,遂递与行者。
行者接了,套在胳膊上。
好大圣,不吃得功酒,且驾筋斗云,唿哨一声,又至麒麟山上。
无心玩景,径寻洞府而去。
正行时,只听得人语喧嚷,即伫立凝睛观看。
原来那獬豸洞口把门的大小头目,约摸有五百名,在那里:
森森罗列
密密挨排:
森森罗列执干戈,
映日光明;密密挨排展旌旗迎风飘闪。
虎将熊师能变化,豹头彪帅弄精神。
苍狼多猛烈,獭象更骁雄。
狡兔乖獐轮剑戟,长蛇大蟒挎刀弓。
猩猩能解人言语,引阵安营识汛风。
行者见了,不敢前进,抽身径转旧路。
你道他抽身怎么?不是怕他。
他却至那打死小妖之处,寻出黄旗、铜锣、迎风捏诀,想象腾那即摇身一变,变做那有来有去的模样,乒乓敲着锣大踏步,一直前来,径撞至獬豸洞。
正欲看看洞景,
只闻得猩猩出语道:
“有来有去,
你回来了?”行者只得答应道:
“来了。”
猩猩道:
“快走!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上等你回话哩。”
行者闻言,拽开步,敲着锣,径入前门里看处,原来是悬崖削壁石屋虚堂左右有琪花瑶草,前后多古柏乔松。
不觉又至二门之内,忽抬头见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,亭子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,真个生得恶象。
但见他:
幌幌霞光生顶上,威威杀气迸胸前。
口外獠牙排利刃,鬓边焦发放红烟。
嘴上髭须如插箭,遍体昂毛似迭毡。
眼突铜铃欺太岁,手持铁杵若摩天。
行者见了,公然傲慢那妖精,更不循一些儿礼法。
调转脸,朝着外,只管敲锣。
妖王问道:
“你来了?”行者不答。
又问:
“有来有去,你来了?”也不答应。
妖王上前扯住道:
“你怎么到了家还筛锣?问之又不答,
何也?”行者把锣往地下一掼道:
“甚么‘何也
何也’!我说我不去你却教我去。
行到那厢,只见无数的人马列成阵势,见了我,就都叫:
‘拿妖精!拿妖精!’把我揪揪扯扯
拽拽扛扛拿进城去,见了那国王,国王便教‘斩了’,幸亏那两班谋士道:
‘两家相争不斩来使。
’把我饶了。
收了战书,又押出城外,对军前打了三十顺腿,放我来回话。
他那里不久就要来此与你交战哩。
”妖王道:
“这等说,是你吃亏了。
怪不道问你更不言语。”
行者道:
“却不是怎的?只为护疼,所以不曾答应。”
妖王道:
“那里有多少人马?”行者道:
“我也唬昏了,
又吃他打怕了
那里曾查他人马数目!只见那里森森兵器摆列着:
弓箭刀枪甲与衣,
干戈剑戟开缨旗。
剽枪月铲兜鍪铠,大斧团牌铁蒺藜。
长闷棍,短窝槌,钢叉铳及头盔。
打扮得鞋护顶并胖祆,简鞭袖弹与铜锤。”
那王听了笑道:
“不打紧,不打紧!似这般兵器,
一火皆空。
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得知,教他莫恼。
今早他听见我发狠,要去战斗,他就眼泪汪汪的不干。
你如今去说那里人马骁勇,必然胜我,且宽他一时之心。”
行者闻言,
十分欢喜道:
“正中老孙之意!”你看他偏是路熟,
转过角门穿过厅堂。
那里边尽都是高堂大厦,更不似前边的模样。
直到后面宫里,远见彩门壮丽,乃是金圣娘娘住处。
直入里面看时,有两班妖狐、妖鹿,一个个都妆成美女之形,侍立左右。
正中间坐着那个娘娘,手托着香腮,双眸滴泪,果然是:
玉容娇嫩美貌妖娆。
懒梳妆,散鬓堆鸦;怕打扮,钗环不戴。
面无粉,冷淡了胭脂;发无油,蓬松了云鬓。
努樱唇,紧咬银牙;皱蛾眉,泪淹星眼。
一片心,只忆着朱紫君王;一时间,恨不离天罗地网。
诚然是:
自古红颜多薄命,
恹恹无语对东风!行者上前打了个问讯道:
“接喏。”
那娘娘道:
“这泼村怪,十分无状!想我在那朱紫国中,
与王同享荣华之时那太师宰相见了,就俯伏尘埃,不敢仰视。
这野怪怎么叫声‘接喏’?是那里来的这般村泼?”众侍婢上前道:
“太太息怒。
他是大王爷爷心腹的小校,唤名有来有去。
今早差下战书的是他。”
娘娘听说,
忍怒问曰:
“你下战书,
可曾到朱紫国界?”行者道:
“我持书直至城里,
到于金銮殿面见君王,已讨回音来也。
”娘娘道:
“你面君,
君有何言?”行者道:
“那君王敌战之言,
与排兵布阵之事才与大王说了。
只是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,有一句合心的话儿,特来上禀。
奈何左右人众,不是说处。”
娘娘闻言,喝退两班狐鹿。
行者掩上宫门,把脸一抹,现了本象。
对娘娘道:
“你休怕我。
我是东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国雷音寺见佛求经的和尚。
我师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。
我是他大徒弟孙悟空。
因过你国倒换关文,见你君臣出榜招医,是我大施三折之肱,把他相思之病治好了。
排宴谢我,饮酒之间,说出你被妖摄来,我会降龙伏虎,特请我来捉怪救你回国。
那战败先锋是我,打死小妖也是我。
我见他门外凶狂,是我变作有来有去模样,舍身到此,与你通信。”
那娘娘听说,沉吟不语。
行者取出宝串,
双手奉上道:
“你若不信,
看此物何来。”
娘娘一见垂泪。
下座拜谢道:
“长老,你果是救得我回朝,
没齿不忘大恩!”
行者道:
“我且问你
他那放火放烟,放沙的,
是件甚么宝贝?”娘娘道:
“那里是甚宝贝!乃是三个金铃。
他将头一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火光烧人;第二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烟光熏人;第三个幌一幌有三百丈黄沙迷人。
烟、火还不打紧,只是黄沙最毒。
若钻入人鼻孔,就伤了性命。”
行者道:
“利害!利害!我曾经着,打了两个嚏喷,
却不知他的铃儿放在何处?”娘娘道:
“他那肯放下
只是带在腰间行住坐卧,再不离身。
”行者道:
“你若有意于朱紫国,还要相会国王,
把那烦恼忧愁都且权解,使出个风流喜悦之容,与他叙个夫妻之情教他把铃儿与你收贮。
待我取便偷了,降了这妖怪,那时节,好带你回去,重谐鸾凤共享安宁也。”
那娘娘依言。
这行者还变作心腹小校,开了宫门,唤进左右侍婢。
娘娘叫:
“有来有去,快往前亭,请你大王来,
与他说话。”
好行者,应了一声,即至剥皮亭,
对妖精道:
“大王,
圣宫娘娘有请。
”妖王欢喜道:
“娘娘常时只骂,
怎么今日有请?”行者道:
“那娘娘问朱紫国王之事,
是我说:
‘他不要你了他国中另扶了皇后。
’娘娘听说,故此没了想头,方才命我来奉请。”
妖王大喜道:
“你却中用。
待我剿除了他国,封你为个随朝的太宰。”
行者顺口谢恩,疾与妖王来至后宫门首。
那娘娘欢容迎接,就去用手相搀。
那妖王喏喏而退道:
“不敢!不敢!多承娘娘下爱,
我怕手痛不敢相傍。
”娘娘道:
“大王请坐,我与你说。”
妖王道:
“有话但说不妨。”
娘娘道:
“我蒙大王辱爱,今已三年,
未得共枕同衾。
也是前世之缘,做了这场夫妻;谁知大王有外我之意,不以夫妻相待。
我想着当时在朱紫国为后,外邦凡进贡之宝,
君看毕一定与后收之。
你这里更无甚么宝贝,左右穿的是貂裘,吃的是血食,那曾见绫锦金珠!只一味铺皮盖毯。
或者就有些宝贝,你因外我,也不教我看见,
也不与我收着。
且如闻得你有三个铃铛,想就是件宝贝,你怎么走也带着,坐也带着?你就拿与我收着待你用时取出,未为不可。
此也是做夫妻一场,也有个心腹相托之意。
如此不相托付,
非外我而何?”
妖王大笑陪礼道:
“娘娘怪得是,
怪得是。
宝贝在此,今日就当付你收之。”
便即揭衣取宝。
行者在旁,眼不转睛,看着那怪揭起两三层衣服,贴身带着三个铃儿。
他解下来,将些绵花塞了口儿,把一块豹皮作一个包袱儿包了,递与娘娘道:
“物虽微贱却要用心收藏,
切不可摇幌着他。
”娘娘接过手道:
“我晓得。
安在这妆台之上,无人摇动。”
叫:
“小的们,安排酒来,我与大王交欢会喜,
饮几杯儿。”
众侍婢闻言,即铺排果菜,摆上些獐鹿兔之肉,将椰子酒斟来奉上。
那娘娘做出妖娆之态,哄着精灵。
孙行者在旁取事,但挨挨摸摸,行近妆台,
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慢慢移步,溜出宫门,径离洞府。
到了剥皮亭前,无人处,展开豹皮幅子看时,
中间一个有茶钟大;两头两个,有拳头大。
他不知利害,就把绵花扯了。
只闻得当的一欢响,骨都都的迸出烟火黄沙,急收不住满亭中烘烘火起。
唬得那把门精怪,一拥撞入后宫,惊动了妖王,慌忙教:
“去救火!救火!”出来看时原来是有来有去拿了金铃儿哩。
妖王上前喝道:
“好贱奴!怎么偷了我的金铃宝贝,
在此胡弄!”叫:
“拿来!拿来!”那门前虎将、熊师、豹头、彪帅、獭象、苍狼、乖獐、狡兔、长蛇、大蟒、猩猩帅众妖一齐攒簇。
那行者慌了手脚,丢了金铃,现出本象。
掣出金箍如意棒,撒开解数,往前乱打。
那妖王收了宝贝,传号令,
教:
“关了前门!”众妖听了,
关门的关门打仗的打仗。
那行者难得脱身,收了棒,摇身一变,变作个痴苍蝇儿,钉在那无火处石壁上。
众妖寻不见。
报道:
“大王,
走了贼也!走了贼也!”妖王问:
“可曾自门里走出去?”众妖都说:
“前门紧锁牢拴在此,
不曾走出。
”妖王只说:
“仔细搜寻!”有的取水泼火,
有的仔细搜寻更无踪迹。
妖王怒道:
“是个甚么贼子,好大胆,变作有来有去的模样,进来见我回话又跟在身边,乘机盗我宝贝!早是不曾拿将出去,若拿出山头见了天风,怎生是好?”虎将上前道:
“大王的洪福齐天,
我等的气数不尽故此知觉了。
”熊师上前道:
“大王,这贼不是别人,
定是那战败先锋的那个孙悟空。
想必路上遇着有来有去,伤了性命,夺了黄旗、铜锣、牙牌,变作他的模样到此欺骗了大王也。
”妖王道:
“正是,正是,
见得有理!”叫:
“小的们,
仔细搜求防避
切莫开门放出走了!”这才是个有分教:
弄巧翻成拙,
作耍却为真。
毕竟不知孙行者怎么脱得妖门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