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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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七十回 妖魔宝放烟沙火 悟空计盗紫金铃
  却说那孙行者抖擞神威,
  持着铁棒踏祥光,起在空中,
  迎面喝道:
  “你是那里来的邪魔,
  待往何方猖獗!”那怪物厉声高叫道:
  “吾党不是别人
  乃麒麟山獬豸洞赛太岁大王爷爷部下先锋。
  今奉大王令,到此取宫女二名,伏侍金圣娘娘。
  你是何人,
  敢来问我!”行者道:
  “吾乃齐天大圣孙悟空。
  因保东土唐僧西天拜佛,路过此国,知你这伙邪魔欺主,特展雄才治国祛邪。
  正没处寻你,却来此送命!”那怪闻言,不知好歹,展长枪就刺行者。
  行者举铁棒劈面相迎。
  在半空里这一场好杀:
  棍是龙宫镇海珍,
  枪乃人间转炼铁。
  凡兵怎敢比仙兵,擦着些儿神气泄。
  大圣原来太乙仙,妖精本是邪魔孽。
  鬼祟焉能近正人,一正之时邪就灭。
  那个弄风播土唬皇王,这个踏雾腾云遮日月。
  丢开架手赌输赢,无能谁敢夸豪杰!还是齐天大圣能,乒乓一棍枪先折。
  那妖精被行者一铁棒把根枪打做两截,慌得顾性命,拨转风头径往西方败走。
  行者且不赶他,按下云头,来至避妖楼地穴之处,叫道:
  “师父请同陛下出来。
  怪物已赶去矣。”
  那唐僧才扶着君王,同出穴外。
  见满天清朗,更无妖邪之气。
  那皇帝即至酒席前,自己拿壶把盏,满斟金杯,奉与行者道:
  “神僧权谢,权谢!”这行者接杯在手,
  还未回言
  只听得朝门外有官来报:
  “西门上火起了!”行者闻说,
  将金杯连酒望空一撇当的一声响,那个金杯落地。
  君王着了忙,
  躬身施礼道:
  “神僧,恕罪,
  恕罪!是寡人不是了!礼当请上殿拜谢只因有这方便酒在此,故就奉耳。
  神僧却把杯子撇了,
  却不是有见怪之意?”行者笑道:
  “不是这话,
  不是这话。”
  少顷间,
  又有官来报:
  “好雨呀!才西门上起火,
  被一场大雨把火灭了。
  满街上流水,尽都是酒气。”
  行者又笑道:
  “陛下,你见我撇杯,疑有见怪之意,
  非也。
  那妖败走西方,我不曾赶他,他就放起火来。
  这一杯酒,却是我灭了妖火,救了西城里外人家,岂有他意!”
  国王更十分欢喜加敬。
  即请三藏四众,同上宝殿,就有推位让国之意。
  行者笑道:
  “陛下,才那妖精,他称是赛太岁部下先锋,
  来此取宫女的。
  他如今战败而回,定然报与那厮。
  那厮定要来与我相争。
  我恐他一时兴师帅众,未免又惊伤百姓,恐唬陛下。
  欲去迎他一迎,就在那半空中擒了他,取回圣后。
  但不知向那方去,
  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?”国王道:
  “寡人曾回圣后。
  但不知向那方去,
  这里到他那山洞有多少远近?”国王道:
  “寡人曾差‘夜不收’军马到那里探听声息,
  往来要行五十余日。
  坐落南方,约有三千余里。”
  行者闻言,
  叫:
  “八戒、沙僧,护持在此,
  老孙去来。”
  国王扯住道:
  “神僧且从容一日,待安排些干粮烘炒,
  与你些盘缠银两选一匹快马,方才可去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陛下说得是巴山转岭步行之话。
  我老孙不瞒你说,似这三千里路,斟酒在钟不冷,就打个往回。”
  国王道:
  “神僧,你不要怪我说。
  你这尊貌,却像个猿猴一般,
  怎生有这等法力会走路也?”行者道:
  “我身虽是猿猴数,
  自幼打开生死路。
  遍访明师把道传,山前修炼无朝暮。
  倚天为顶地为炉,两般药物团乌兔。
  采取阴阳水火交,时间顿把玄关悟。
  全仗天罡搬运功,也凭斗柄迁移步。
  退炉进火最依时,抽铅添汞相交顾。
  攒簇五行造化生,合和四象分时度。
  二气归于黄道间,三家会在金丹路。
  悟通法律归四肢,本来筋斗如神助。
  一纵纵过太行山,一打打过凌云渡。
  何愁峻岭几千重,不怕长江百十数。
  只因变化没遮拦,一打十万八千路!”那国王见说,又惊又喜笑吟吟捧着一杯御酒递与行者道:
  “神僧远劳,
  进此一杯引意。”
  这大圣一心要去降妖,那里有心吃酒,
  只叫:
  “且放下,
  等我去了回来再饮。”
  好行者,说声去,唿哨一声,寂然不见。
  那一国君臣,皆惊讶不题。
  却说行者将身一纵,早见一座高山,阻住雾角。
  即按云头,立在那巅峰之上。
  仔细观看,
  好山:
  冲天占地,
  碍日生云:
  冲天处,
  尖峰矗矗;占地处远脉迢迢;碍日的,乃岭头松郁郁;生云的,乃岸下石磷磷。
  松郁郁,四时八节常青;石磷磷,万载千年不改。
  林中每听夜猿啼,涧内常闻妖蟒过。
  山禽声咽咽,山兽吼呼呼。
  山獐山鹿,成双作对纷纷走;山鸦山鹊,打阵攒群密密飞。
  山草山花看不尽,山桃山果映时新。
  虽然倚险不堪行,却是妖仙隐逸处。
  这大圣看看不厌,正欲找寻洞口,只见那山凹里烘烘火光飞出,霎时间扑天红焰,红焰之中冒出一股恶烟,比火更毒。
  好烟!但见那:
  火光迸万点金灯,火焰飞千条红虹。
  那烟不是灶筒烟,不是草木烟,
  烟却有五色:
  青红白黑黄。
  熏着南天门外柱,燎着灵霄殿上梁。
  烧得那窝中走兽连皮烂,林内飞禽羽尽光。
  但看这烟如此恶,怎入深山伏怪王!大圣正自恐惧,又见那山中迸出一道沙来。
  好沙,
  真个是遮天蔽日!你看:
  纷纷遍天涯,
  邓邓浑浑大地遮。
  细尘到处迷人目,粗灰满谷滚芝麻。
  采药仙僮迷失伴,打柴樵子没寻家。
  手中就有明珠现,时间刮得眼生花。
  这行者只顾看玩,不觉沙灰飞入鼻内,痒斯斯的,打了两个喷嚏即回头伸手,在岩下摸了两个鹅卵石,塞住鼻子;摇身一变变作一个攒火的鹞子,飞入烟火中间,蓦了几蓦却就没了沙灰,烟火也息了。
  急现本象下来。
  又看时,只听得丁丁东东的,一个铜锣声响。
  却道:
  “我走错了路也!这里不是妖精住处。
  锣声似铺兵之锣。
  想是通国的大路,有铺兵去下文书。
  且等老孙去问他一问。”
  正走处,忽见是个小妖儿,担着黄旗,
  背着文书敲着锣儿,急走如飞而来。
  行者笑道:
  “原来是这厮打锣。
  他不知送的是甚么书信,等我听他一听。”
  好大圣,摇身一变,变做个猛虫儿,轻轻的飞在他书包之上。
  只听得那妖精敲着锣,
  绪绪聒聒的自念自诵道:
  “我家大王,
  忒也心毒。
  三年前到朱紫国强夺了金圣皇后,一向无缘,
  未得沾身只苦了要来的宫女顶缸。
  两个来,弄杀了;四个来,也弄杀了。
  前年要了,去年又要,今年还要,却撞个对头来了。
  那个要宫女的先锋,被个甚么孙行者打败了,
  不发宫女。
  我大王因此发怒,要与他国争持,教我去下甚么战书。
  这一去,那国王不战则可,战必不利。
  我大王使烟火飞沙,那国王君臣百姓等,莫想一个得活。
  那时,我等占了他的城池,大王称帝,我等称臣,虽然也有个大小官爵只是天理难容也!”
  行者听了,
  暗喜道:
  “妖精也有存心好的。
  似他后边这两句话说,‘天理难容’,却不是个好的?但只说金圣皇后一向无缘,未得沾身此话却不解其意。
  等我问他一问。”
  嘤的一声,一翅飞离了妖精,转向前路,有十数里地,摇身一变又变做一个道童:
  头挽双抓髻,
  身穿百衲衣。
  手敲鱼鼓简,口唱道情词。
  转山坡,迎着小妖,
  打个起手道:
  “长官,
  那里去?送的是甚么公文?”那妖物就像认得他的一般。
  住了锣槌,
  笑嘻嘻的还礼道:
  “我大王差我到朱紫国下战书的。
  ”行者接口问道:
  “朱紫国那话儿,
  可曾与大王配合哩?”小妖道:
  “自前年摄得来,
  当时就有一个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与金圣宫妆新。
  他自穿了那衣,就浑身上下都生了针刺,我大王摸也不敢摸他一摸。
  但挽着些儿,手心就痛,不知是甚缘故。
  自始至今,尚未沾身。
  早间差先锋去要宫女伏侍,被一个甚么孙行者战败了。
  大王奋怒,所以教我去下战书,明日与他交战也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怎的大王却着恼呵?”小妖道:
  “正在那里着恼哩。
  你去与他唱个道情词儿解解闷也好。”
  行者拱手抽身就走。
  那妖依旧敲锣前行。
  行者就行起凶来,掣出棒,复转身,望小妖脑后一下,可怜就打得头烂血流浆迸出皮开颈折命倾之!收了棍子,却又自悔道:
  “急了些儿不曾问他叫做甚么名字,
  罢了!”却去取下他的战书藏于袖内;将他黄旗、铜锣,藏在路旁草里;因扯着脚要往涧下时只听当的一声,腰间露出一个镶金的牙牌。
  牌上有字,
  写道:
  心腹小校一名,有来有去。
  五短身材,挞脸,无须。
  长川悬挂,无牌即假。
  行者笑道:
  “这厮名字叫做有来有去,这一棍子,
  打得‘有去无来’也!”将牙牌解下带在腰间,欲要下尸骸;却又思量起烟火之毒且不敢寻他洞府,即将棍子举起着小妖胸前捣了一下,挑在空中,径回本国且当报一个头功。
  你看他自思自念,唿哨一声,到了国界。
  那八戒在金銮殿前,正护持着王、师,忽回头看见行者半空中将个妖精挑来,他却怨道:
  “嗳!不打紧的买卖!早知老猪去拿来
  却不算我一功?”说未毕行者按落云头,将妖精在阶下。
  八戒跑上去,
  就筑了一钯道:
  “此是老猪之功!”行者道:
  “是你甚功?”八戒道:
  “莫赖我!我有证见!你不看一钯筑了九个眼子哩!”行者道:
  “你看看可有头没头。
  ”八戒笑道:
  “原来是没头的!我道如何筑他也不动动儿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师父在那里?”八戒道:
  “在殿里与王叙话哩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你且去请他出来。”
  八戒急上殿,点点头。
  三藏即便起身下殿,迎着行者。
  行者将一封战书,
  揣在三藏袖里道:
  “师父收下,
  且莫与国王看见。”
  说不了,那国王也下殿,
  迎着行者道:
  “神僧孙长老来了!拿妖之事如何?”行者用手指道:
  “那阶下不是妖精,
  被老孙打杀了也?”国王见了道:
  “是便是个妖尸
  却不是赛太岁。
  赛太岁寡人亲见他两次:
  身长丈八,膊阔五停;面似金光,
  声如霹雳;那里是这般鄙矮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陛下认得。
  果然不是。
  这是一个报事的小妖,撞见老孙,却先打死,
  挑回来报功。
  ”国王大喜道:
  “好,好,好!该算头功!寡人这里常差人去打探,更不曾得个的实。
  似神僧一出,就捉了一个回来,
  真神通也!”叫:
  “看暖酒来,
  与长老贺功!”
  行者道:
  “吃酒还是小事。
  我问陛下,金圣宫别时,可曾留下个甚么表记?你与我些儿。”
  那国王听说“表记”二字,却似刀剑剜心,
  忍不住失声泪下
  说道:
  “当年佳节庆朱明,
  太岁凶妖发喊声。
  强夺御妻为压寨,寡人献出为苍生。
  更无会话并离话,那有长亭共短亭!表记香囊全没影,至今撇我苦伶仃!”行者道:
  “陛下在迩
  何以为脑?那娘娘既无表记他在宫内,可有甚么心爱之物,与我一件也罢。
  ”国王道:
  “你要怎的?”行者道:
  “那妖王实有神通。
  我见他放烟、放火、放沙,果是难收。
  纵收了,又恐娘娘见我面生,不肯跟我回国。
  须是得他平日心爱之物一件,他方信我,我好带他回来。
  为此故要带去。”
  国王道:
  “昭阳宫里,梳妆阁上,有一双黄金宝串,
  原是金圣宫手上带的。
  只因那日端午,要缚五色彩线,故此褪下,不曾带上。
  此乃是他心爱之物。
  如今现收在减妆盒里。
  寡人见他遭此离别,更不忍见;一见即如见他玉容,病又重几分也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且休题这话。
  且将金串取来。
  如舍得,都与我拿去;如不舍,只拿一只去也。”
  国王遂命玉圣宫取出。
  取出即递与国王。
  国王见了,叫了几声“知疼着热的娘娘”,遂递与行者。
  行者接了,套在胳膊上。
  好大圣,不吃得功酒,且驾筋斗云,唿哨一声,又至麒麟山上。
  无心玩景,径寻洞府而去。
  正行时,只听得人语喧嚷,即伫立凝睛观看。
  原来那獬豸洞口把门的大小头目,约摸有五百名,在那里:
  森森罗列
  密密挨排:
  森森罗列执干戈,
  映日光明;密密挨排展旌旗迎风飘闪。
  虎将熊师能变化,豹头彪帅弄精神。
  苍狼多猛烈,獭象更骁雄。
  狡兔乖獐轮剑戟,长蛇大蟒挎刀弓。
  猩猩能解人言语,引阵安营识汛风。
  行者见了,不敢前进,抽身径转旧路。
  你道他抽身怎么?不是怕他。
  他却至那打死小妖之处,寻出黄旗、铜锣、迎风捏诀,想象腾那即摇身一变,变做那有来有去的模样,乒乓敲着锣大踏步,一直前来,径撞至獬豸洞。
  正欲看看洞景,
  只闻得猩猩出语道:
  “有来有去,
  你回来了?”行者只得答应道:
  “来了。”
  猩猩道:
  “快走!大王爷爷正在剥皮亭上等你回话哩。”
  行者闻言,拽开步,敲着锣,径入前门里看处,原来是悬崖削壁石屋虚堂左右有琪花瑶草,前后多古柏乔松。
  不觉又至二门之内,忽抬头见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,亭子中间有一张戗金的交椅椅子上端坐着一个魔王,真个生得恶象。
  但见他:
  幌幌霞光生顶上,威威杀气迸胸前。
  口外獠牙排利刃,鬓边焦发放红烟。
  嘴上髭须如插箭,遍体昂毛似迭毡。
  眼突铜铃欺太岁,手持铁杵若摩天。
  行者见了,公然傲慢那妖精,更不循一些儿礼法。
  调转脸,朝着外,只管敲锣。
  妖王问道:
  “你来了?”行者不答。
  又问:
  “有来有去,你来了?”也不答应。
  妖王上前扯住道:
  “你怎么到了家还筛锣?问之又不答,
  何也?”行者把锣往地下一掼道:
  “甚么‘何也
  何也’!我说我不去你却教我去。
  行到那厢,只见无数的人马列成阵势,见了我,就都叫:
  ‘拿妖精!拿妖精!’把我揪揪扯扯
  拽拽扛扛拿进城去,见了那国王,国王便教‘斩了’,幸亏那两班谋士道:
  ‘两家相争不斩来使。
  ’把我饶了。
  收了战书,又押出城外,对军前打了三十顺腿,放我来回话。
  他那里不久就要来此与你交战哩。
  ”妖王道:
  “这等说,是你吃亏了。
  怪不道问你更不言语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却不是怎的?只为护疼,所以不曾答应。”
  妖王道:
  “那里有多少人马?”行者道:
  “我也唬昏了,
  又吃他打怕了
  那里曾查他人马数目!只见那里森森兵器摆列着:
  弓箭刀枪甲与衣,
  干戈剑戟开缨旗。
  剽枪月铲兜鍪铠,大斧团牌铁蒺藜。
  长闷棍,短窝槌,钢叉铳及头盔。
  打扮得鞋护顶并胖祆,简鞭袖弹与铜锤。”
  那王听了笑道:
  “不打紧,不打紧!似这般兵器,
  一火皆空。
  你且去报与金圣娘娘得知,教他莫恼。
  今早他听见我发狠,要去战斗,他就眼泪汪汪的不干。
  你如今去说那里人马骁勇,必然胜我,且宽他一时之心。”
  行者闻言,
  十分欢喜道:
  “正中老孙之意!”你看他偏是路熟,
  转过角门穿过厅堂。
  那里边尽都是高堂大厦,更不似前边的模样。
  直到后面宫里,远见彩门壮丽,乃是金圣娘娘住处。
  直入里面看时,有两班妖狐、妖鹿,一个个都妆成美女之形,侍立左右。
  正中间坐着那个娘娘,手托着香腮,双眸滴泪,果然是:
  玉容娇嫩美貌妖娆。
  懒梳妆,散鬓堆鸦;怕打扮,钗环不戴。
  面无粉,冷淡了胭脂;发无油,蓬松了云鬓。
  努樱唇,紧咬银牙;皱蛾眉,泪淹星眼。
  一片心,只忆着朱紫君王;一时间,恨不离天罗地网。
  诚然是:
  自古红颜多薄命,
  恹恹无语对东风!行者上前打了个问讯道:
  “接喏。”
  那娘娘道:
  “这泼村怪,十分无状!想我在那朱紫国中,
  与王同享荣华之时那太师宰相见了,就俯伏尘埃,不敢仰视。
  这野怪怎么叫声‘接喏’?是那里来的这般村泼?”众侍婢上前道:
  “太太息怒。
  他是大王爷爷心腹的小校,唤名有来有去。
  今早差下战书的是他。”
  娘娘听说,
  忍怒问曰:
  “你下战书,
  可曾到朱紫国界?”行者道:
  “我持书直至城里,
  到于金銮殿面见君王,已讨回音来也。
  ”娘娘道:
  “你面君,
  君有何言?”行者道:
  “那君王敌战之言,
  与排兵布阵之事才与大王说了。
  只是那君王有思想娘娘之意,有一句合心的话儿,特来上禀。
  奈何左右人众,不是说处。”
  娘娘闻言,喝退两班狐鹿。
  行者掩上宫门,把脸一抹,现了本象。
  对娘娘道:
  “你休怕我。
  我是东土大唐差往大西天天竺国雷音寺见佛求经的和尚。
  我师父是唐王御弟唐三藏。
  我是他大徒弟孙悟空。
  因过你国倒换关文,见你君臣出榜招医,是我大施三折之肱,把他相思之病治好了。
  排宴谢我,饮酒之间,说出你被妖摄来,我会降龙伏虎,特请我来捉怪救你回国。
  那战败先锋是我,打死小妖也是我。
  我见他门外凶狂,是我变作有来有去模样,舍身到此,与你通信。”
  那娘娘听说,沉吟不语。
  行者取出宝串,
  双手奉上道:
  “你若不信,
  看此物何来。”
  娘娘一见垂泪。
  下座拜谢道:
  “长老,你果是救得我回朝,
  没齿不忘大恩!”
  行者道:
  “我且问你
  他那放火放烟,放沙的,
  是件甚么宝贝?”娘娘道:
  “那里是甚宝贝!乃是三个金铃。
  他将头一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火光烧人;第二个幌一幌,有三百丈烟光熏人;第三个幌一幌有三百丈黄沙迷人。
  烟、火还不打紧,只是黄沙最毒。
  若钻入人鼻孔,就伤了性命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利害!利害!我曾经着,打了两个嚏喷,
  却不知他的铃儿放在何处?”娘娘道:
  “他那肯放下
  只是带在腰间行住坐卧,再不离身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你若有意于朱紫国,还要相会国王,
  把那烦恼忧愁都且权解,使出个风流喜悦之容,与他叙个夫妻之情教他把铃儿与你收贮。
  待我取便偷了,降了这妖怪,那时节,好带你回去,重谐鸾凤共享安宁也。”
  那娘娘依言。
  这行者还变作心腹小校,开了宫门,唤进左右侍婢。
  娘娘叫:
  “有来有去,快往前亭,请你大王来,
  与他说话。”
  好行者,应了一声,即至剥皮亭,
  对妖精道:
  “大王,
  圣宫娘娘有请。
  ”妖王欢喜道:
  “娘娘常时只骂,
  怎么今日有请?”行者道:
  “那娘娘问朱紫国王之事,
  是我说:
  ‘他不要你了他国中另扶了皇后。
  ’娘娘听说,故此没了想头,方才命我来奉请。”
  妖王大喜道:
  “你却中用。
  待我剿除了他国,封你为个随朝的太宰。”
  行者顺口谢恩,疾与妖王来至后宫门首。
  那娘娘欢容迎接,就去用手相搀。
  那妖王喏喏而退道:
  “不敢!不敢!多承娘娘下爱,
  我怕手痛不敢相傍。
  ”娘娘道:
  “大王请坐,我与你说。”
  妖王道:
  “有话但说不妨。”
  娘娘道:
  “我蒙大王辱爱,今已三年,
  未得共枕同衾。
  也是前世之缘,做了这场夫妻;谁知大王有外我之意,不以夫妻相待。
  我想着当时在朱紫国为后,外邦凡进贡之宝,
  君看毕一定与后收之。
  你这里更无甚么宝贝,左右穿的是貂裘,吃的是血食,那曾见绫锦金珠!只一味铺皮盖毯。
  或者就有些宝贝,你因外我,也不教我看见,
  也不与我收着。
  且如闻得你有三个铃铛,想就是件宝贝,你怎么走也带着,坐也带着?你就拿与我收着待你用时取出,未为不可。
  此也是做夫妻一场,也有个心腹相托之意。
  如此不相托付,
  非外我而何?”
  妖王大笑陪礼道:
  “娘娘怪得是,
  怪得是。
  宝贝在此,今日就当付你收之。”
  便即揭衣取宝。
  行者在旁,眼不转睛,看着那怪揭起两三层衣服,贴身带着三个铃儿。
  他解下来,将些绵花塞了口儿,把一块豹皮作一个包袱儿包了,递与娘娘道:
  “物虽微贱却要用心收藏,
  切不可摇幌着他。
  ”娘娘接过手道:
  “我晓得。
  安在这妆台之上,无人摇动。”
  叫:
  “小的们,安排酒来,我与大王交欢会喜,
  饮几杯儿。”
  众侍婢闻言,即铺排果菜,摆上些獐鹿兔之肉,将椰子酒斟来奉上。
  那娘娘做出妖娆之态,哄着精灵。
  孙行者在旁取事,但挨挨摸摸,行近妆台,
  把三个金铃轻轻拿过慢慢移步,溜出宫门,径离洞府。
  到了剥皮亭前,无人处,展开豹皮幅子看时,
  中间一个有茶钟大;两头两个,有拳头大。
  他不知利害,就把绵花扯了。
  只闻得当的一欢响,骨都都的迸出烟火黄沙,急收不住满亭中烘烘火起。
  唬得那把门精怪,一拥撞入后宫,惊动了妖王,慌忙教:
  “去救火!救火!”出来看时原来是有来有去拿了金铃儿哩。
  妖王上前喝道:
  “好贱奴!怎么偷了我的金铃宝贝,
  在此胡弄!”叫:
  “拿来!拿来!”那门前虎将、熊师、豹头、彪帅、獭象、苍狼、乖獐、狡兔、长蛇、大蟒、猩猩帅众妖一齐攒簇。
  那行者慌了手脚,丢了金铃,现出本象。
  掣出金箍如意棒,撒开解数,往前乱打。
  那妖王收了宝贝,传号令,
  教:
  “关了前门!”众妖听了,
  关门的关门打仗的打仗。
  那行者难得脱身,收了棒,摇身一变,变作个痴苍蝇儿,钉在那无火处石壁上。
  众妖寻不见。
  报道:
  “大王,
  走了贼也!走了贼也!”妖王问:
  “可曾自门里走出去?”众妖都说:
  “前门紧锁牢拴在此,
  不曾走出。
  ”妖王只说:
  “仔细搜寻!”有的取水泼火,
  有的仔细搜寻更无踪迹。
  妖王怒道:
  “是个甚么贼子,好大胆,变作有来有去的模样,进来见我回话又跟在身边,乘机盗我宝贝!早是不曾拿将出去,若拿出山头见了天风,怎生是好?”虎将上前道:
  “大王的洪福齐天,
  我等的气数不尽故此知觉了。
  ”熊师上前道:
  “大王,这贼不是别人,
  定是那战败先锋的那个孙悟空。
  想必路上遇着有来有去,伤了性命,夺了黄旗、铜锣、牙牌,变作他的模样到此欺骗了大王也。
  ”妖王道:
  “正是,正是,
  见得有理!”叫:
  “小的们,
  仔细搜求防避
  切莫开门放出走了!”这才是个有分教:
  弄巧翻成拙,
  作耍却为真。
  毕竟不知孙行者怎么脱得妖门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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