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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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七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六十七回 拯救驼罗禅性稳 脱离秽污道心清
  话说三藏四众,躲离了小西天欣然上路。
  行经个月程途,正是春深花放之时,见了几处园林皆绿暗,一番风雨又黄昏。
  三藏勒马道:
  “徒弟啊,天色晚矣,
  往那条路上求宿去?”行者笑道:
  “师父放心。
  若是没有借宿处,我三人都有些本事,叫八戒砍草,沙和尚扳松老孙会做木匠,就在这路上搭个蓬庵,好道也住得年把。
  你忙怎的!”八戒道:
  “哥呀,这个所在,
  岂是住场!满山多虎豹狼虫遍地有魑魅魍魉。
  白日里尚且难行,
  黑夜里怎生敢宿?”行者道:
  “呆子!越发不长进了!不是老孙海口,
  只这条棒子在手里,就是塌下天来,也撑得住!”
  师徒们正然讲论,
  忽见一座山庄不远。
  行者道:
  “好了,
  有宿处了!”长老问:
  “在何处?”行者指道:
  “那树丛里不是个人家?我们去借宿一宵,
  明早走路。”
  长老欣然促马,至庄门外下马。
  只见那柴扉紧闭。
  长老敲门道:
  “开门,开门。”
  里面有一老者,手拖藜杖,足踏蒲鞋,头顶乌巾,身穿素服开了门,便问:
  “是甚人在此大呼小叫?”三藏合掌当胸,
  躬身施礼道:
  “老施主贫僧乃东土差往西天取经者。
  适到贵地天晚,特造尊府假宿一宵。
  万望方便方便。”
  老者道:
  “和尚,你要西行,却是去不得啊。
  此处乃小西天。
  若到大西天,路途甚远。
  且休道前去艰难,只这个地方,已此难过。”
  三藏问:
  “怎么难过?”老者用手指道:
  “我这庄村西去三十余里,
  有一条稀柿同山名七绝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何为‘七绝’?”老者道:
  “这山径过有八百里,
  满山尽是柿果。
  古云:
  ‘柿树有七绝:
  一,益寿;二,
  多阴;三无鸟巢;四,无虫;五,霜叶可玩;六,嘉实;七枝叶肥大。
  ’故名七绝山。
  我这敝处地阔人稀,那深山亘古无人走到。
  每年家熟烂柿子落在路上,将一条夹石胡同,
  尽皆填满;又被雨露雪霜经霉过夏,作成一路污秽。
  这方人家,俗呼为稀屎同。
  但刮西风,有一股秽气,就是淘东圊也不似这般恶臭。
  如今正值春深,东南风大作,所以还不闻见也。”
  三藏心中烦闷不言。
  行者忍不住,
  高叫道:
  “你这老儿甚不通便!我等远来投宿,
  你就说出这许多话来唬人!十分你家窄逼没处睡我等在此树下蹲一蹲也就过了此宵,何故这般絮聒?”那老者见了他相貌丑陋,便也拧住口惊嘬嘬的,硬着胆,喝了一声,用藜杖指定道:
  “你这厮,
  骨挝脸磕额头,塌鼻子,凹颉腮,毛眼毛睛,
  痨病鬼不知高低,尖着个嘴,
  敢来冲撞我老人家!”行者陪笑道:
  “老官儿,
  你原来有眼无珠
  不识我这痨病鬼哩!相法云:
  ‘形容古怪,
  石中有美玉之藏。
  ’你若以言貌取人,干净差了。
  我虽丑便丑,却倒有些手段。”
  老者道:
  “你是那方人氏?姓甚名谁?有何手段?”行者笑道:
  “我祖居东胜大神洲,
  花果山前自幼修。
  身拜灵台方寸祖,
  学成武艺甚全周:
  也能搅海降龙母,
  善会担山赶日头;缚怪擒魔称第一移星换斗鬼神愁。
  偷天转地英名大,我是变化无穷美石猴!”老者闻言,回嗔作喜。
  躬着身,
  便教:
  “请!请入寒舍安置。”
  遂此,四众牵马挑担,一齐进去。
  只见那荆针棘刺,铺设两边;二层门是砖石垒的墙壁,又是荆棘苫盖;入里才是三间瓦房。
  老者便扯椅安坐待茶,又叫办饭。
  少顷,移过桌子,摆着许多面筋豆腐,芋苗萝白,辣芥蔓菁香稻米饭,醋烧葵汤,师徒们尽饱一餐。
  吃毕,八戒扯过行者,
  背云:
  “师兄,这老儿始初不肯留宿,
  今返设此盛斋
  何也?”行者道:
  “这个能值多少钱!到明日,
  还要他十果十菜的送我们哩!”八戒道:
  “不羞!凭你那几句大话
  哄他一顿饭吃了明日却要跑路,
  他又管待送你怎的?”行者道:
  “不要忙,
  我自有个处治。”
  不多时,渐渐黄昏,老者又叫掌灯。
  行者躬身问道:
  “公公高姓?”老者道:
  “姓李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贵地想就是李家庄?”老者道:
  “不是,
  这里唤做驼罗庄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。
  别姓俱多,惟我姓李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李施主,府上有何善意,
  赐我等盛斋?”那老者起身道:
  “才闻得你说会拿妖怪,
  我这里却有个妖怪累你替我们拿拿,自有重谢。”
  行者就朝上唱个喏道:
  “承照顾了!”八戒道:
  “你看他惹祸!听见说拿妖怪,
  就是他外公也不这般亲热
  预先就唱个喏!”行者道:
  “贤弟,
  你不知。
  我唱个喏就是下了个定钱,他再不去请别人了。”
  三藏闻言道:
  “这猴儿凡事便要自专。
  倘或那妖精神通广大,你拿他不住,
  可不是我出家人打诳语么?”行者笑道:
  “师父莫怪,
  等我再问了看。”
  那老者道:
  “还问甚?”行者道:
  “你这贵处,
  地势清平又许多人家居住,更不是偏僻之方,
  有甚么妖精
  敢上你这高门大户?”老者道:
  “实不瞒你说。
  我这里久矣康宁。
  只这三年六月间,忽然一阵风起,那时人家甚忙,打麦的在场上插秧的在田里,俱着了慌,只说是天变了。
  谁知风过处,有个妖精,将人家牧放的牛马吃了,猪羊吃了见鸡鹅囫囵咽,遇男女夹活吞。
  自从那次,这二年常来伤害。
  长老啊,你若有手段,拿了他,扫净此土,我等决然重谢,不敢轻慢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这个却是难拿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真是难拿,难拿!我们乃行脚僧,
  借宿一宵明日走路,
  拿甚么妖精!”老者道:
  “你原来是骗饭吃的和尚。
  初见时夸口弄舌,说会换斗移星,降妖缚怪,
  及说起此事
  就推却难拿!”
  行者道:
  “老儿,
  妖精好拿;只是你这方人家不齐心所以难拿。”
  老者道:
  “怎见得人心不齐?”行者道:
  “妖精搅扰了三年,
  也不知伤害了多少生灵。
  我想着每家只出银一两,五百家可凑五百两银子,不拘到那里也寻一个法官把妖拿了,却怎么就甘受他三年磨折?”老者道:
  “若论说使钱,
  好道也羞杀人!我们那家不花费三五两银子!前年曾访着山南里有个和尚请他到此拿妖未曾得胜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那和尚怎的拿来?”老者道:
  “那个僧伽,
  披领袈裟。
  先谈《孔雀》,后念《法华》。
  香焚炉内,手把铃拿。
  正然念处,惊动妖邪。
  风生云起,径至庄家。
  僧和怪斗,
  其实堪夸:
  一递一拳捣,一递一把抓。
  和尚还相应,相应没头发。
  须臾妖怪胜,径直返烟霞。
  原来晒干疤。
  我等近前看,
  光头打的似个烂西瓜!”行者笑道:
  “这等说,
  吃了亏也。
  ”老者道:
  “他只拚得一命,
  还是我们吃亏:
  与他买棺木殡葬,
  又把些银子与他徒弟。
  那徒弟心还不歇,至今还要告状,
  不得干净!”
  行者道:
  “再可曾请甚么人拿他?”老者道:
  “旧年又请了一个道士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那道士怎么拿他?”老者道:
  “那道士:
  头戴金冠,
  身穿法衣。
  令牌敲响,符水施为。
  驱神使将,拘到妖魑。
  狂风滚滚,黑雾迷迷。
  即与道士,两个相持。
  斗到天晚,怪返云霓。
  乾坤清朗朗,我等众人齐。
  出来寻道士,死在山溪。
  捞得上来大家看,
  却如一个落汤鸡!”行者笑道:
  “这等说,
  也吃亏了。”
  老者道:
  “他也只舍得一命,我们又使够闷数钱粮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不打紧,不打紧,等我替你拿他来。”
  老者道:
  “你若果有手段拿得他,
  我请几个本庄长者与你写个文书:
  若得胜,
  凭你要多少银子相谢半分不少;如若有亏,切莫和我等放赖,各听天命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这老儿被人赖怕了。
  我等不是那样人。
  快请长者去。”
  那老者满心欢喜,即命家僮,请几个左邻、右舍、表弟、姨兄、亲家、朋友,共有八九位老者都来相见。
  会了唐僧,言及拿妖一事,无不欣然。
  众老问:
  “是那一位高徒去拿?”行者叉手道:
  “是我小和尚。
  ”众老悚然道:
  “不济,不济!那妖精神通广大,
  身体狼。
  你这个长老,瘦瘦小小,
  还不够他填牙齿缝哩!”行者笑道:
  “老官儿,
  你估不出人来。
  我小自小,结实,都是‘吃了磨刀水的,秀气在内’哩!”众老见说,只得依从道:
  “长老拿住妖精,
  你要多少谢礼?”行者道:
  “何必说要甚么谢礼!俗语云:
  ‘说金子幌眼,
  说银子傻白说铜钱腥气!’我等乃积德的和尚,决不要钱。
  ”众老道:
  “既如此说,都是受戒的高僧。
  既不要钱,岂有空劳之理!我等各家俱以鱼田为活。
  若果降了妖孽,净了地方,我等每家送你两亩良田,共凑一千亩坐落一处,你师徒们在上起盖寺院,打坐参禅强似方上云游。
  ”行者又笑道:
  “越不停当!但说要了田,
  就要养马当差纳粮办草,黄昏不得睡,五鼓不得眠。
  好倒弄杀人也!”众老道:
  “诸般不要,
  却将何谢?”行者道:
  “我出家人但只是一茶一饭,
  便是谢了。
  ”众老喜道:
  “这个容易。
  但不知你怎么拿他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他但来,我就拿住他。”
  众老道:
  “那怪大着哩!上拄天,下拄地;来时风,
  去时雾。
  你却怎生近得他?”行者笑道:
  “若论呼风驾雾的妖精,
  我把他当孙子罢了;若说身体长大有那手段打他!”
  正讲处,
  只听得呼呼风响慌得那八九个老者,
  战战兢兢道:
  “这和尚盐酱口!说妖精,
  妖精就来了!”那老李开了腰门把几个亲戚,
  连唐僧
  都叫:
  “进来,进来!妖怪来了!”唬得那八戒也要进去,沙僧也要进去。
  行者两只手扯住两个道:
  “你们忒不循理!出家人,
  怎么不分内外!站住不要走!跟我去天井里,
  看看是个甚么妖精!”八戒道:
  “哥啊他们都是经过帐的,
  风响便是妖来。
  他都去躲,我们又不与他有亲,又不相识,又不是交契故人,看他做甚?”原来行者力量大不容说,一把拉在天井里站下。
  那阵风越发大了。
  好风:
  倒树摧林狼虎忧,播江搅海鬼神愁。
  掀翻华岳三峰石,提起乾坤四部洲。
  村舍人家皆闭户,满庄儿女尽藏头。
  黑云漠漠遮星汉,灯火无光遍地幽。
  慌得那八戒战战兢兢,伏之于地,把嘴拱开土,埋在地下却如钉了钉一般。
  沙僧蒙着头脸,眼也难睁。
  行者闻风认怪,一霎时,风头过处,只见那半空中隐隐的两盏灯来,即低头叫道:
  “兄弟们!风过了起来看!”那呆子扯出嘴来,抖抖灰土仰着脸,朝天一望,见有两盏灯光,忽失声笑道:
  “好耍子
  好耍子!原来是个有行止的妖精!该和他做朋友!”沙僧道:
  “这般黑夜,
  又不曾觌面相逢
  怎么就知好歹?”八戒道:
  “古人云:
  ‘夜行以烛,
  无烛则止。
  ’你看他打一对灯笼引路,必定是个好的。”
  沙僧道:
  “你错看了。
  那不是一对灯笼,是妖精的两只眼亮。”
  这呆子就唬矮了三寸,
  道:
  “爷爷呀!眼有这般大啊,
  不知口有多少大哩!”行者道:
  “贤弟莫怕。
  你两个护持着师父,待老孙上去讨他个口气,
  看他是甚妖精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哥哥,不要供出我们来。”
  好行者,纵身打个唿哨,跳到空中。
  执铁棒,
  厉声高叫道:
  “慢来,慢来!有吾在此!”那怪见了,
  挺住身躯将一根长枪乱舞。
  行者执了棍势,
  问道:
  “你是那方妖怪?何处精灵?”那怪更不答应,只是舞枪。
  行者又问,又不答,只是舞枪。
  行者暗笑道:
  “好是耳聋口哑!不要走,
  看棍!”那怪更不怕乱舞枪遮拦。
  在那半空中,一来一往,一上一下,斗到三更时分,未见胜败。
  八戒、沙僧,在李家天井里,看得明白。
  原来那怪只是舞枪遮架,更无半分儿攻杀。
  行者一条棒不离那怪的头上。
  八戒笑道:
  “沙僧,你在这里护持,让老猪去帮打帮打,
  莫教那猴子独干这功领头一钟酒。”
  好呆子,就跳起云头,赶上就筑。
  那怪物又使一条枪抵住。
  两条枪,就如飞蛇掣电。
  八戒夸奖道:
  “这妖精好枪法!不是‘山后枪’,
  乃是‘缠丝枪’;也不是‘马家枪’
  却叫做个‘软柄枪’!”行者道:
  “呆子莫胡谈!那里有个甚么‘软柄枪’!”八戒道:
  “你看他使出枪尖来架住我们,
  不见枪柄不知收在何处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或者是个‘软柄枪’;但这怪物还不会说话,想是还未归人道阴气还重。
  只怕天明时阳气胜,他必要走。
  但走时,一定赶上,不可放他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正是,正是!”
  又斗多时,
  不觉东方发白。
  那怪不敢恋战,回头就走。
  行者与八戒,一齐赶来,忽闻得污秽之气旭人,乃是七绝山稀柿同也。
  八戒道:
  “是那家淘毛厕哩!哏!臭气难闻!”行者侮着鼻子,只叫:
  “快快赶妖精!快快赶妖精!”那怪物撺过山去现了本象乃是一条红鳞大蟒。
  你看他:
  眼射晓星,鼻喷朝雾。
  密密牙排钢剑,弯弯爪曲金钩。
  头戴一条肉角,好便似千千块玛瑙攒成;身披一派红鳞,却就如万万片胭脂砌就。
  盘地只疑为锦被,飞空错认作虹霓。
  歇卧处有腥气冲天,行动时有赤云罩体。
  大不大,两边人不见东西;长不长,一座山跨占南北。
  八戒道:
  “原来是这般一个长蛇!若要吃人啊,
  一顿也得五百个
  还不饱足!”行者道:
  “那软柄枪乃是两条信。
  我们赶他软了,从后打出去!”
  这八戒纵身赶上,
  将钯便筑。
  那怪物一头钻进窟里,还有七八尺长尾巴丢在外边。
  八戒放下钯,
  一把挝住道:
  “着手!着手!”尽力气往外乱扯,
  莫想扯得动一毫。
  行者笑道:
  “呆子!放他进去,自有处置,
  不要这等倒扯蛇。”
  八戒真个撒了手,那怪缩进去了。
  八戒怨道:
  “才不放手时,半截子已是我们的了!是这般缩了,却怎么得他出来?这不是叫做没蛇弄了?”行者道:
  “这厮身体狼
  窟穴窄小断然转身不得,一定是个照直撺的,
  定有个后门出头。
  你快去后门外拦住,等我在前门外打。”
  那呆子真个一溜烟,跑过山去。
  果见有个孔窟,他就扎定脚。
  还不曾站稳,不期行者在前门外使棍子往里一捣,那怪物护疼径往后门撺出。
  八戒未曾防备,被他一尾巴打了一跌,莫能挣挫得起,睡在地下忍疼。
  行者见窟中无物,搴着棍,穿进去叫赶妖怪。
  那八戒听得吆喝,自己害羞,忍着疼,爬起来,使钯乱扑。
  行者见了,
  笑道:
  “妖怪走了,
  你还扑甚的了?”八戒道:
  “老猪在此‘打草惊蛇’哩!”行者道:
  “活呆子!快赶上!”
  二人赶过涧去,
  见那怪盘做一团竖起头来,张开巨口,要吞八戒。
  八戒慌得往后便退。
  这行者反迎上前,被他一口吞之。
  八戒捶胸跌脚,
  大叫道:
  “哥耶!倾了你也!”行者在妖精肚里,
  支着铁棒道:
  “八戒莫愁我叫他搭个桥儿你看!”那怪物躬起腰来,就似一道路东虹。
  八戒道:
  “虽是像桥,只是没人敢走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我再叫他变做个船儿你看!”在肚里将铁棒撑着肚皮。
  那怪物肚皮贴地,翘起头来,就似一只赣保船。
  八戒道:
  “虽是像船,只是没有桅篷,不好使风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你让开路,等我叫他使个风你看。”
  又在里面尽着力把铁棒从脊背上一搠将出去,
  约有五七丈长就似一根桅杆。
  那厮忍疼挣命,往前一撺,比使风更快,撺回旧路,下了山有二十余里,却才倒在尘埃,动荡不得,呜呼丧矣。
  八戒随后赶上来,又举钯乱筑。
  行者把那物穿了一个大洞,
  钻将出来道:
  “呆子!他死也死了,
  你还筑他怎的?”八戒道:
  “哥啊你不知我老猪一生好打死蛇?”遂此收了兵器,抓着尾巴倒拉将来。
  却说那驼罗庄上李老儿与众等,
  对唐僧道:
  “你那两个徒弟,
  一夜不回断然倾了命也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决不妨事。
  我们出去看看。”
  须臾间,只见行者与八戒拖着一条大蟒,吆吆喝喝前来,众人却才欢喜。
  满庄上老幼男女,
  都来跪拜道:
  “爷爷!正是这个妖精,
  在此伤人!今幸老爷施法斩怪除邪,我辈庶各得安生也!”众家都是感激,东请西邀各各酬谢。
  师徒们被留住五七日,苦辞无奈,方肯放行。
  又各家见他不要钱物,都办些干粮果品,骑骡压马,花红彩旗尽来饯行。
  此处五百人家,到有七八百人相送。
  一路上喜喜欢欢,不时到了七绝山稀柿同口。
  三藏闻得那般恶秽,又见路道填塞,
  道:
  “悟空,
  似此怎生度得?”行者侮着鼻子道:
  “这个却难也。”
  三藏见行者说难,便就眼中垂泪。
  李老儿与众上前道:
  “老爷勿得心焦。
  我等送到此处,都已约定意思了。
  令高徒与我们降了妖精,除了一庄祸害,我们各办虔心,另开一条好路送老爷过去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你这老儿,俱言之欠当。
  你初然说这山径过有八百里,你等又不是大禹的神兵,那里会开山凿路!若要我师父过去还得我们着力,你们都成不得。”
  三藏下马,
  道:
  “悟空,
  怎生着力么!”行者笑道:
  “眼下就要过山,
  却也是难;若说再开条路却又难也。
  须是还从旧胡同过去。
  只恐无人管饭。
  ”李老儿道:
  “长老说那里话!凭你四位担搁多少时,
  我等俱养得起
  怎么说无人管饭!”行者道:
  “既如此,
  你们去办得两石米的干饭再做些蒸饼馍馍来。
  等我那长嘴和尚吃饱了,变了大猪,拱开旧路,我师父骑在马上我等扶持着,管情过去了。”
  八戒闻言,
  道:
  “哥哥,你们都要图个干净,
  怎么独教老猪出臭?”三藏道:
  “悟能你果有本事拱开胡同,
  领我过山注你这场头功。”
  八戒笑道:
  “师父在上,列位施主们都在此,
  休笑话。
  我老猪本来有三十六般变化。
  若说变轻巧华丽飞腾之物,委实不能;若说变山,变树变石块,变土墩,变赖象、科猪、水牛、骆驼,真个全会。
  只是身体变得大,肚肠越发大。
  须是吃得饱了,才好干事。”
  众人道:
  “有东西,有东西!我们都带得有干粮、果品、烧饼、在此。
  原要开山相送的。
  且都拿出来,凭你受用。
  待变化了,行动之时,我们再着人回去做饭送来。”
  八戒满心欢喜,脱了皂直裰,丢了九齿钯,
  对众道:
  “休笑话看老猪干这场臭功。”
  好呆子,捻着诀,摇身一变,果然变做一个大猪。
  真个是:
  嘴长毛短半脂膘,自幼山中食药苗。
  黑面环睛如日月,圆头大耳似芭蕉。
  修成坚骨同天寿,炼就粗皮比铁牢。
  鼻音呱诂叫,喳喳喉响喷喁哮。
  白蹄四只高千尺,剑鬣长身百丈饶。
  从见人间肥豕彘,未观今日老猪魈。
  唐僧等众齐称赞,羡美天蓬法力高。
  孙行者见八戒变得如此,即命那些相送人等,
  快将干粮等物推攒一处叫八戒受用。
  那呆子不分生熟,一涝食之,却上前拱路。
  行者叫沙僧脱了脚,好生挑担,请师父稳坐雕鞍。
  他也脱了鞋,
  吩咐众人回去:
  “若有情,
  快早送些饭来与我师弟接力。”
  那些人有七八百相送随行,多一半有骡马的,
  飞星回庄做饭;还有三百人步行的立于山下遥望他行。
  原来此庄至山,有三十余里;待回取饭来,又三十余里;往回担搁,约有百里之遥他师徒们已此去得远了。
  众人不舍,催趱骡马,进胡同,连夜赶至,次日方才赶上。
  叫道:
  “取经的老爷,慢行,慢行!我等送饭来也!”长老闻言,谢之不尽道:
  “真是善信之人!”叫八戒住了,
  再吃些饭食壮神。
  那呆子拱了两日,正在饥饿之际。
  那许多人何止有七八石饭食。
  他也不论米饭、面饭、收积来一涝用之。
  饱餐一顿,却又上前拱路。
  三藏与行者、沙僧谢了众人,分手两别。
  正是:
  驼罗庄客回家去,八戒开山过同来。
  三藏心诚神力拥,悟空法显怪魔衰。
  千年稀柿今朝净,七绝胡同此日开。
  六欲尘情皆剪绝,平安无阻拜莲台。
  这一去不知还有多少路程,还遇甚么妖怪,
  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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