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
西游记 by 吴承恩
2018-5-27 06:02
第四十回 婴儿戏化禅心乱 猿马刀圭木母空
却说那孙大圣,
兄弟三人按下云头,径至朝内。
只见那君臣储后,几班儿拜接谢恩。
行者将菩萨降魔收怪的那一节,陈诉与他君臣听了,一个个顶礼不尽。
正都在贺喜之间,
又听得黄门官来奏:
“主公,
外面又有四个和尚来也。”
八戒慌了道:
“哥哥,莫是妖精弄法,
假捏文殊菩萨哄了我等,却又变作和尚,
来与我们斗智哩?”行者道:
“岂有此理!”即命宣进来看。
众文武传令,着他进来。
行者看时,原来是那宝林寺僧人,捧着那冲天冠、碧玉带、赭黄袍、无忧履进得来也。
行者大喜道:
“来得好,来得好!”且教道人过来,
摘下包巾戴上冲天冠;脱了布衣,穿上赭黄袍;解了绦子,系上碧玉带;褪了僧鞋登上无忧履;教太子拿出白玉来,与他执在手里早请上殿称孤。
正是自古道:
“朝廷不可一日无君。”
那皇帝那里肯坐,哭啼啼,
跪在阶心道:
“我已死三年,
今蒙师父救我回生怎么又敢妄自称尊;请那一位师父为君,我情愿领妻子城外为民足矣。”
那三藏那里肯受,一心只是要拜佛求经。
又请行者,
行者笑道:
“不瞒列位说。
老孙若肯要做皇帝,天下万国九州皇帝,都做遍了。
只是我们做惯了和尚,是这般懒散。
若做了皇帝,就要留头长发,黄昏不睡,五鼓不眠;听有边报,心神不安;见有灾荒忧愁无奈。
我们怎么弄得惯?你还做你的皇帝,我还做我的和尚,修功行去也。”
那国王苦让不过,只得上了宝殿,南面称孤,
大赦天下封赠了宝林寺僧人回去。
却才开东阁,筵宴唐僧。
一壁厢传旨宣召丹青,写下唐僧师徒四位喜容,供养在金銮殿上。
那师徒们安了邦国,不肯久停,欲辞王驾投西。
那皇帝与三宫妃后、太子、诸臣,将镇国的宝贝,金银缎帛献与师父酬恩。
那三藏分毫不受,只是倒换关文,催悟空等背马早行。
那国王甚不过意,摆整朝銮驾请唐僧上坐,着两班文武引导,他与三宫妃后并太子一家儿捧毂推轮,送出城廓,却才下龙辇与众相别。
国王道:
“师父啊,到西天经回之日,是必还到寡人界内一顾。
”三藏道:
“弟子领命。”
那皇帝阁泪汪汪,遂与众臣回去了。
那唐僧一行四僧,上了羊肠大路,一心里专拜灵山。
正值秋尽冬初时节,
但见:
霜凋红叶林林瘦,
雨熟黄粱处处盈。
日暖岭梅开晓色,风摇山竹动寒声。
师徒们离了乌鸡国,夜住晓行,将半月有余。
忽又见一座高山,真个是摩天碍日。
三藏马上心惊,急兜缰忙呼行者。
行者道:
“师父有何吩咐?”三藏道:
“你看前面又有大山峻岭,
须要仔细提防恐一时又有邪物来侵我也。
”行者笑道:
“只管走路,莫再多心。
老孙自有防护。”
那长老只得宽怀,加鞭策马,奔至山岩,果然也十分险峻。
但见得:
高不高,顶上接青霄;深不深,
涧中如地府。
山前常见骨都都白云,腾腾黑雾。
红梅翠竹,绿柏青松。
山后有千万丈挟魂灵台,台后有古古怪怪藏魔洞。
洞中有叮叮当当滴水泉,泉下更有弯弯曲曲流水涧。
又见那跳天搠地献果猿,丫丫叉叉带角鹿,呢呢痴痴看人獐。
至晚巴山寻穴虎,待晓翻波出水龙。
登得洞门唿喇的响,惊得飞禽扑鲁的起,看那林中走兽鞠律律的行。
见此一伙禽和兽,吓得人心磴磴惊。
堂倒洞堂堂倒洞,洞当当倒洞当仙。
青石染成千块玉,碧纱笼罩万堆烟。
师徒们正当悚惧,又只见那山凹里有一朵红云,直冒到九霄空内结聚了一团火气。
行者大惊,走近前,把唐僧着脚,推下马来,叫:
“兄弟们不要走了,妖怪来矣。”
慌得个八戒急掣钉钯,沙僧忙轮宝杖,把唐僧围护在当中。
话分两头。
却说红光里,真是个妖精。
他数年前,
闻得人讲:
“东土唐僧往西天取经,
乃是金蝉长老转生十世修行的好人。
有人吃他一块肉,延生长寿,与天地同休。”
他朝朝在山间等候,不期今日到了。
他在那半空里,正然观看,只见三个徒弟,把唐僧围护在马上,各各准备。
这精灵夸赞不尽道:
“好和尚!我才看着一个白面胖和尚骑了马,
真是那唐朝圣僧却怎么被三个丑和尚护持住了!一个个伸拳敛袖,各执兵器似乎要与人打的一般。
噫!不知是那个有眼力的,想应认得我了。
似此模样,莫想得那唐僧的肉吃。”
沉吟半晌,
以心问心的自家商量道:
“若要倚势而擒,
莫能得近;或者以善迷他却到得手。
但哄得他心迷惑,待我在善内生机,断然拿了。
且下去戏他一戏。”
好妖怪,即散红光,按云头落下。
去那山坡里,摇身一变,变作七岁顽童,赤条条的,身上无衣将麻绳捆了手足,高吊在那松树梢头,口口声声只叫“救人!救人!”
却说那孙大圣忽抬头再看处,
只见那红云散尽火气全无。
便叫:
“师父,请上马走路。”
唐僧道:
“你说妖怪来了,
怎么又敢走路?”行者道:
“我才然间,
见一朵红云从地而起到空中结做一团火气,断然是妖精。
这一会红云散了,想是个过路的妖精,不敢伤人。
我们去耶!”八戒笑道:
“师兄说话最巧,
妖精又有个甚么过路的。”
行者道:
“你那里知道。
若是那山那洞的魔王设宴,邀请那诸山各洞之精赴会,却就有东南西北四路的精灵都来赴会;故此他只有心赴会无意伤人。
此乃过路之妖精也。”
三藏闻言,也似信不信的,只得攀鞍在马,
顺路奔山前进。
正行时,
只听得叫声“救人!”长老大惊道:
“徒弟呀,
这半山中
是那里甚么人叫?”行者上前道:
“师父只管走路,
莫缠甚么‘人轿’、‘骡轿’、‘明轿’、‘睡轿’。
这所在,就有轿,也没个人抬你。”
唐僧道:
“不是扛抬之轿,乃是叫唤之叫。”
行者笑道:
“我晓得,莫管闲事,且走路。”
三藏依言,策马又进。
行不上一里之遥,
又听得叫声“救人!”长老道:
“徒弟,
这个叫声不是鬼魅妖邪;若是鬼魅妖邪,但有出声,无有回声。
你听他叫一声,又叫一声,想必是个有难之人。
我们可去救他一救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,今日且把这慈悲心略收起收起,
待过了此山再发慈悲罢。
这去处凶多吉少。
你知道那倚草附木之说,是物可以成精。
诸般还可,只有一般蟒蛇,但修得年远日深,
成了精魅善能知人小名儿。
他若在草科里,或山凹中,叫人一声,人不答应还可;若答应一声,他就把人元神绰去当夜跟来,断然伤人性命。
且走,
且走!古人云:
‘脱得去,谢神明。
’切不可听他。”
长老只得依他,又加鞭催马而去。
行者心中暗想:
“这泼怪不知在那里,
只管叫阿叫的;等我老孙送他一个‘卯酉星法’
教他两不见面。”
好大圣,
叫沙和尚前来:
“拢着马,慢慢走着,
让老孙解解手。”
你看他让唐僧先行几步,却念个咒语,使个移山缩地之法,把金箍棒往后一指他师徒过此峰头,往前走了,却把那怪物撇下。
他再拽开步,赶上唐僧,一路奔山。
只见那三藏又听得那山背后叫声“救人!”长老道:
“徒弟呀,
那有难的人大没缘法,不曾得遇着我们。
我们走过他了;你听他在山后叫哩。”
八戒道:
“在便还在山前,只是如今风转了也。
”行者道:
“管他甚么转风不转风,且走路。”
因此,遂都无言语,恨不得一步过此山,
不题话下。
却说那妖精在山坡里,连叫了三四声,更无人到。
他心中思量道:
“我等唐僧在此,望见他离不上三里,
却怎么这半晌还不到?……想是抄下路去了。”
他抖一抖身躯,脱了绳索,又纵红光,上空再看。
不觉孙大圣仰面回观,识得是妖怪,
又把唐僧撮着脚推下马来道:
“兄弟们,
仔细仔细!那妖精又来也!”慌得那八戒、沙僧各持兵刀,将唐僧又围护在中间。
那精灵见了,
在半空中称羡不已道:
“好和尚!我才见那白面和尚坐在马上,
却怎么又被他三人藏了?这一去见面方知。
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,方才捉得唐僧。
不然啊,徒费心机难获物,枉劳情兴总成空。”
却又按下云头,恰似前番变化,高吊在松树山头等候。
这番却不上半里之地。
却说那孙大圣抬头再看,只见那红云又散,
复请师父上马前行。
三藏道:
“你说妖精又来,
如何又请走路?”行者道:
“这还是个过路的妖精,
不敢惹我们。
”长老又怀怒道:
“这个泼猴,十分弄我!正当有妖魔处,
却说无事;似这般清平之所却又恐吓我,不时的嚷道有甚妖精。
虚多实少,不管轻重,将我着脚,下马来,如今却解说甚么过路的妖精。
假若跌伤了我,却也过意不去!这等,
这等!……”行者道:
“师父莫怪。
若是跌伤了你的手足,却还好医治;若是被妖精捞了去,却何处跟寻?”三藏大怒哏哏的,要念紧箍儿咒,却是沙僧苦劝只得上马又行。
还未曾坐得稳,只听又叫“师父救人啊!”长老抬头看时,原来是个小孩童赤条条的,吊在那树上,兜住缰,便骂行者道:
“这泼猴多大惫懒!全无有一些儿善良之意
心心只是要撒泼行凶哩!我那般说叫唤的是个人声他就千言万语只嚷是妖怪!你看那树上吊的不是个人么?”大圣见师父怪下来了却又觌面看见模样一则做不得手脚,二来又怕念紧箍儿咒,低着头再也不敢回言。
让唐僧到了树下。
那长老将鞭梢指着问道:
“你是那家孩儿?因有甚事,
吊在此间?说与我好救你。”
噫!分明他是个精灵,变化得这等,那师父却是个肉眼凡胎,不能相识。
那妖魔见他下问,越弄虚头,眼中噙泪,
叫道:
“师父呀山西去有一条枯松涧。
涧那边有一庄村。
我是那里人家。
我祖公公姓红,只因广积金银,家私巨万,混名唤做红百万。
年老归世已久,家产遗与我父。
近来人事奢侈,家私渐废,改名唤做红十万,
专一结交四路豪杰将金银借放,希图利息。
怎知那无籍之人,设骗了去啊,本利无归。
我父发了洪誓,分文不借。
那借金银人,身贫无计,结成凶党,明火执杖,白日杀上我门将我财帛尽情劫掳,把我父亲杀了;见我母亲有些颜色,拐将去做甚么压寨夫人。
那时节,我母亲舍不得我,把我抱在怀里,哭哀哀,战兢兢跟随贼寇;不期到此山中,又要杀我,多亏我母亲哀告免教我刀下身亡,却将绳子吊我在树上,只教冻饿而死。
那些贼将我母亲不知掠往那里去了。
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,更没一个人来行走。
不知那世里修积,今生得遇老师父。
若肯舍大慈悲,救我一命回家,就典身卖命,
也酬谢师恩。
致使黄沙盖面,更不敢忘也。”
三藏闻言,认了真实,就教八戒解放绳索,
救他下来。
那呆子也不识人,便要上前动手。
行者在旁,
忍不住喝了一声道:
“那泼物!有认得你的在这里哩!莫要只管架空捣鬼,说谎哄人!你既家私被劫父被贼伤,母被人掳,救你去交与谁人?你将何物与我作谢?这谎脱节了耶!”
那怪闻言
心中害怕就知大圣是个能人,暗将他放在心上;却又战战兢兢,滴泪而言曰:
“师父虽然我父母空亡,家财尽绝,
还有些田产未动亲戚皆存。
”行者道:
“你有甚么亲戚?”妖怪道:
“我外公家在山南,
姑娘住居岭北。
涧头李四,是我姨夫;林内红三,是我族伯。
还有堂叔、堂兄都住在本庄左右。
老师父若肯救我,到了庄上,见了诸亲,将老师父拯救之恩,一一对众言说典卖些田产,重重酬谢也。”
八戒听说,
扛住行者道:
“哥哥,
这等一个小孩子家你只管盘诘他怎的!他说得是,强盗只打劫他些浮财莫成连房屋田产也劫得去?若与他亲戚们说了,我们纵有广大食肠也吃不了他十亩田价。
救他下来罢。”
呆子只是想着吃食,那里管甚么好歹,使戒刀挑断绳索,放下怪来。
那怪对唐僧马下,泪汪汪只情磕头。
长老心慈,
便叫:
“孩儿,你上马来,我带你去。”
那怪道:
“师父啊,我手脚都吊麻了,
腰胯疼痛一则是乡下人家,不惯骑马。”
唐僧叫八戒驮着,
那妖怪抹了一眼道:
“师父,
我的皮肤都冻熟了不敢要这位师父驮。
他的嘴长耳大,脑后鬃硬,搠得我慌。”
唐僧道:
“教沙和尚驮着。
”那怪也抹了一眼道:
“师父,那些贼来打劫我家时,
一个个都搽了花脸带假胡子,拿刀弄杖的。
我被他唬怕了,见这位晦气脸的师父,一发没了魂了,也不敢要他驮。”
唐僧教孙行者驮着。
行者呵呵笑道:
“我驮,我驮!”
那怪物暗自欢喜。
顺顺当当的要行者驮他。
行者把他扯在路旁边,试了一试,只好有三斤十来两重。
行者笑道:
“你这个泼怪物,今日该死了;怎么在老孙面前捣鬼!我认得你是个‘那话儿’呵。
”妖怪道:
“师父,我是好人家儿女,不幸遭此大难,
我怎么是个甚么‘那话儿’?”行者道:
“你既是好人家儿女
怎么这等骨头轻?”妖怪道:
“我骨格儿小。”
行者道:
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那怪道:
“我七岁了。
”行者笑道:
“一岁长一斤,也该七斤。
你怎么不满四斤重么?”那怪道:
“我小时失乳。”
行者说:
“也罢,我驮着你;若要尿尿把把,
须和我说。”
三藏才与八戒、沙僧前走,行者背着孩儿随后,一行径投西去。
有诗为证,
诗曰:
道德高隆魔障高,禅机本静静生妖。
心君正直行中道,木母痴顽外。
意马不言怀爱欲,黄婆无语自忧焦。
客邪得志空欢喜,毕竟还从正处消。
孙大圣驮着妖魔,心中埋怨唐僧,不知艰苦,
“行此险峻山场空身也难走,却教老孙驮人。
这厮莫说他是妖怪,就是好人,他没了父母,
不知将他驮与何人倒不如掼杀他罢。”
那怪物却早知觉了。
便就使个神通,往四下里吸了四口气,吹在行者背上,便觉重有千斤。
行者笑道:
“我儿啊,你弄重身法压我老爷哩!”那怪闻言,恐怕大圣伤他却就解尸,出了元神,跳将起去,伫立在九霄空里。
这行者背上越重了。
猴王发怒,抓过他来,往那路旁边赖石头上滑辣的一掼,将尸骸掼得像个肉饼一般。
还恐他又无礼,索性将四肢扯下,丢在路两边,俱粉碎了。
那物在空中,明明看着,
忍不住心头火起道:
“这猴和尚,
十分惫懒!就作我是个妖魔要害你师父,却还不曾见怎么下手哩,你怎么就把我这等伤损!早是我有算计出神走了。
不然,是无故伤生也。
若不趁此时拿了唐僧,再让一番,越教他停留长智。”
好怪物,就在半空里弄了一阵旋风,呼的一声响亮,走石扬沙诚然凶狠。
好风:
淘淘怒卷水云腥,黑气腾腾闭日明。
岭树连根通拔尽,野梅带干悉皆平。
黄沙迷目人难走,怪石伤残路怎平。
滚滚团团平地暗,遍山禽兽发哮声。
刮得那三藏马上难存,八戒不敢仰视,沙僧低头掩面。
孙大圣情知是怪物弄风,急纵步来赶时,那怪已骋风头,将唐僧摄去了无踪无影,不知摄向何方,无处跟寻。
一时间,风声暂息,日色光明。
行者上前观看,只见白龙马,战兢兢发喊声嘶;行李担,丢在路下;八戒伏于崖下呻吟沙僧蹲在坡前叫唤。
行者喊:
“八戒!”那呆子听见是行者的声音,
却抬头看时狂风已静。
爬起来,
扯住行者道:
“哥哥,
好大风啊!”沙僧却也上前道:
“哥哥,
这是一阵旋风。”
又问:
“师父在那里?”八戒道:
“风来得紧,
我们都藏头遮眼各自躲风,师父也伏在马上的。
”行者道:
“如今却往那里去了?”沙僧道:
“是个灯草做的,
想被一风卷去也。”
行者道:
“兄弟们,
我等自此就该散了!”八戒道:
“正是,
趁早散了各寻头路,多少是好。
那西天路无穷无尽,几时能到得!”沙僧闻言,打了一个失惊浑身麻木道:
“师兄,你都说的是那里话。
我等因为前生有罪,感蒙观世音菩萨劝化,与我们摩顶受戒,改换法名皈依佛果,情愿保护唐僧上西方拜佛求经,将功折罪。
今日到此,一旦俱休,说出这等各寻头路的话来,可不违了菩萨的善果坏了自己的德行,惹人耻笑,说我们有始无终也!”行者道:
“兄弟你说的也是。
奈何师父不听人说。
我老孙火眼金睛,认得好歹。
才然这风,是那树上吊的孩儿弄的。
我认得他是个妖精,你们不识,那师父也不识,认作是好人家儿女教我驮着他走。
是老孙算计要摆布他,他就弄个重身法压我。
是我把他掼得粉碎,他想是又使解尸之法,弄阵旋风,把我师父摄去也。
因此上怪他每每不听我说,故我意懒心灰,说各人散了。
既是贤弟有此诚意,教老孙进退两难。
八戒,
你端的要怎的处?”八戒道:
“我才自失口乱说了几句,
其实也不该散。
哥哥,没及奈何,还信沙弟之言,去寻那妖怪救师父去。
”行者却回嗔作喜道:
“兄弟们,还要来结同心,
收拾了行李、马匹上山找寻怪物,搭救师父去。”
三个人附葛扳藤,寻坡转涧,行经有五七十里,却也没个音信。
那山上飞禽走兽全无,老柏乔松常见。
孙大圣着实心焦,将身一纵,跳上那巅●峰头,喝一声叫“变!”变作三头六臂似那大闹天宫的本象。
将金箍棒,幌一幌,变作三根金箍棒,劈哩扑辣的,往东打一路往西打一路,两边不住的乱打。
八戒见了道:
“沙和尚,不好了。
师兄是寻不着师父,恼出气心风来了。”
那行者打了一会,打出一伙穷神来。
都披一片,挂一片,●无裆,裤无口的,跪在山前,叫:
“大圣山神、土地来见。”
行者道:
“怎么就有许多山神、土地?”众神叩头道:
“上告大圣。
此山唤做‘六百里钻头号山’。
我等是十里一山神,十里一土地,共该三十名山神,三十名土地。
昨日已此闻大圣来了,只因一时会不齐,故此接迟,致令大圣发怒。
万望恕罪。”
行者道:
“我且饶你罪名。
我问你:
“这山上有多少妖精?”众神道:
“爷爷呀,
只有得一个妖精把我们头也摩光了;弄得我们少香没纸,血食全无一个个衣不充身,食不充口,还吃得有多少妖精哩!”行者道:
“这妖精在山前住,
是山后住?”众神道:
“他也不在山前山后。
这山中有一条涧,叫做枯松涧。
涧边有一座洞,叫做火云洞。
那洞里有一个魔王,神通广大,常常的把我们山神、土地拿了去,烧火顶门黑夜与他提铃喝号。
小妖儿又讨甚么常例钱。”
行者道:
“汝等乃是阴鬼之仙,
有何钱钞?”众神道:
“正是没钱与他,
只得捉几个山獐、野鹿早晚间打点群精;若是没物相送,就要来拆宙宇剥衣裳,搅得我等不得安生!万望大圣与我等剿除此怪,拯救山上生灵。
”行者道:
“你等既受他节制,常在他洞下,
可知他是那里妖精
叫做甚么名字?”众神道:
“说起他来,
或者大圣也知道。
他是牛魔王的儿子,罗刹女养的。
他曾在火焰山修行了三百年,炼成‘三昧真火’,却也神通广大。
牛魔王使他来镇守号山,乳名叫做红孩儿,号叫做圣婴大王。”
行者闻言,满心欢喜。
喝退了土地、山神,却现了本象,跳下峰头,
对八戒、沙僧道:
“兄弟们放心再不须思念。
师父决不伤生。
妖精与老孙有亲。”
八戒笑道:
“哥哥,莫要说谎。
你在东胜神洲,他这里是西牛贺洲,路程遥远,隔着万水千山海洋也有两道,怎的与你有亲?”行者道:
“刚才这伙人都是本境土地、山神。
我问他妖怪的原因,他道是牛魔王的儿子,罗刹女养的,名字唤做红孩儿号圣婴大王。
想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,遍游天下名山,寻访大地豪杰那牛魔王曾与老孙结七弟兄。
一般五六个魔王,止有老孙生得小巧,故此把牛魔王称为大哥。
这妖精是牛魔王的儿子,我与他父亲相识,若论将起来,还是他老叔哩。
他怎敢害我师父?我们趁早去来。
”沙和尚笑道:
“哥啊,
常言道:
‘三年不上门,
当亲也不亲’哩。
你与他相别五六百年,又不曾往还杯酒,又没有个节礼相邀,他那里与你认甚么亲耶?”行者道:
“你怎么这等量人!常言道:
‘一叶浮萍归大海
为人何处不相逢!’纵然他不认亲好道也不伤我师父。
不望他相留酒席,必定也还我个囫囵唐僧。”
三兄弟各办虔心,牵着白马,马上驮着行李,
找大路一直前进。
无分昼夜,行了百十里远近,忽见一松林,
林中有一条曲涧涧下有碧澄澄的活水飞流,那涧梢头有一座石板桥,通着那厢洞府。
行者道:
“兄弟,你看那壁厢有石崖磷磷,
想必是妖精住处了。
我等从众商议:
那个管看守行李、马匹,
那个肯跟我过去降妖。”
八戒道:
“哥哥,老猪没甚坐性,我随你去罢。”
行者道:
“好,
好!”教沙僧:
“将马匹、行李俱潜在树林深处,
小心守护待我两个上门去寻师父耶。”
那沙僧依命,八戒相随,与行者各持兵器前来。
正是:
未炼婴儿邪火胜,心猿木母共扶持。
毕竟不知这一去吉凶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