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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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战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净
  话说唐僧师徒三众,脱难前来不一日,行过了八百黄风岭,进西却是一脉平阳之地。
  光阴迅速,历夏经秋,见了些寒蝉鸣败柳,大火向西流。
  正行处,只见一道大水狂澜,浑波涌浪。
  三藏在马上忙呼道:
  “徒弟,你看那前边水势宽阔,
  怎不见船只行走
  我们从那里过去?”八戒见了道:
  “果是狂澜,
  无舟可渡。”
  那行者跳在空中,用手搭凉篷而看。
  他也心惊道:
  “师父啊,真个是难,真个是难!这条河若论老孙去呵,只消把腰儿扭一扭就过去了;若师父,诚千分难渡,万载难行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我这里一望无边,
  端的有多少宽阔?”行者道:
  “径过有八百里远近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哥哥怎的定得个远近之数?”行者道:
  “不瞒贤弟说,
  老孙这双眼白日里常看得千里路上的吉凶。
  却才在空中看出:
  此河上下不知多远,但只见这径过足有八百里。”
  长老忧嗟烦恼,兜回马,忽见岸上有一通石碑。
  三众齐来看时,见上有三个篆字,
  乃“流沙河”;腹上有小小的四行真字云:
  八百流沙界,
  三千弱水深。
  鹅毛飘不起,芦花定底沉。
  师徒们正看碑文,只听得那浪涌如山,波翻若岭,河当中滑辣的钻出一个妖精十分凶丑:
  一头红焰发蓬松,
  两只圆睛亮似灯。
  不黑不青蓝靛脸,如雷如鼓老龙声。
  身披一领鹅黄氅,腰束双攒露白藤。
  项下骷髅悬九个,手持宝杖甚峥嵘。
  那怪一个旋风,奔上岸来,径抢唐僧,慌得行者把师父抱住,急登高岸回身走脱。
  那八戒放下担子,掣出铁钯,望妖精便筑。
  那怪使宝杖架住。
  他两个在流沙河岸,各逞英雄。
  这一场好斗:
  九齿钯,降妖杖,二人相敌河岸上。
  这个是总督大天蓬,那个是谪下卷帘将。
  昔年曾会在灵霄,今日争持赌猛壮。
  这一个钯去探爪龙,那一个杖架磨牙象。
  伸开大四平,钻入迎风戗。
  这个没头没脸抓,那个无乱无空放。
  一个是久占流沙界吃人精,一个是秉教迦持修行将。
  他两个来来往往,战经二十回合,不分胜负。
  那大圣护了唐僧,牵着马,守定行李,见八戒与那怪交战,就恨得咬牙切齿擦掌磨拳,忍不住要去打他,掣出棒来道:
  “师父你坐着,莫怕。
  等老孙和他耍耍儿来。”
  那师父苦留不住。
  他打个唿哨,跳到前边,原来那怪与八戒正战到好处,难解难分。
  被行者轮起铁棒,望那怪着头一下,那怪急转身,慌忙躲过径钻入流沙河里。
  气得个八戒乱跳道:
  “哥啊,谁着你来的!那怪渐渐手慢,
  难架我钯再不上三五合,我就擒住他了!他见你凶险,败阵而逃怎生是好!”行者笑道:
  “兄弟,
  实不瞒你说:
  自从降了黄风怪下山来,这个把月不曾耍棍,
  我见你和他战的甜美我就忍不住脚痒,故就跳将来耍耍的。
  那知那怪不识耍,就走了。”
  他两个搀着手,说说笑笑转回见了唐僧。
  唐僧道:
  “可曾捉得妖怪?”行者道:
  “那妖怪不奈战,
  败回钻入水去也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徒弟,这怪久住于此,他知道浅深;似这般无边的弱水,又没了舟楫须是得个知水性的,引领引领才好哩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正是这等说。
  常言道:
  ‘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
  ’那怪在此,断知水性。
  我们如今拿住他,且不要打杀,只教他送师父过河,再做理会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哥哥不必迟疑,让你先去拿他,
  等老猪看守师父。”
  行者笑道:
  “贤弟呀,这桩儿我不敢说嘴。
  水里勾当,老孙不大十分熟。
  若是空走,还要捻诀,又念念‘避水咒’,方才走得;不然,就要变化做甚么鱼虾蟹鳖之类我才去得。
  若论赌手段,凭你在高山云里,干甚么蹊跷异样事儿,老孙都会;只是水里的买卖有些儿榔杭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老猪当年总督天河,掌管了八万水兵大众,
  倒学得知些水性却只怕那水里有甚么眷族老小,七窝八代的都来我就弄他不过。
  一时不被他捞去耶?”行者道:
  “你若到他水中与他交战,
  却不要恋战许败不许胜,把他引将出来,等老孙下手助你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言得是,我去耶。”
  说声去,就剥了青锦直裰,脱了鞋,双手舞钯,分开水路使出那当年的旧手段,跃浪翻波,撞将进去,径至水底之下往前正走。
  却说那怪败了阵回,方才喘定,又听得有人推得水响,忽起身观看原来是八戒执了钯推水。
  那怪举杖当面高呼道:
  “那和尚,
  那里走!仔细看打!”八戒使钯架住道:
  “你是个甚么妖精,
  敢在此间挡路?”那妖道:
  “你是也不认得我。
  我不是那妖魔鬼怪,也不是少姓无名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你既不是邪妖鬼怪,却怎生在此伤生?你端的甚么姓名,实实说来我饶你性命。”
  那怪道:
  “我自小生来神气壮,乾坤万里曾游荡。
  英雄天下显威名,豪杰人家做模样。
  万国九州任我行,五湖四海从吾撞。
  皆因学道荡天涯,只为寻师游地旷。
  常年衣钵谨随身,每日心神不可放。
  沿地云游数十遭,到处闲行百余趟。
  因此才得遇真人,引开大道金光亮。
  先将婴儿姹女收,后把木母金公放。
  明堂肾水入华池,重楼肝火投心脏。
  三千功满拜天颜,志心朝礼明华向。
  玉皇大帝便加升,亲口封为卷帘将。
  南天门里我为尊,灵霄殿前吾称上。
  腰间悬挂虎头牌,手中执定降妖杖。
  头顶金盔晃日光,身披铠甲明霞亮。
  往来护驾我当先,出入随朝予在上。
  只因王母降蟠桃,设宴瑶池邀众将。
  失手打破玉玻璃,天神个个魂飞丧。
  玉皇即便怒生嗔,
  却令掌朝左辅相:
  卸冠脱甲摘官衔,
  将身推在杀场上。
  多亏赤脚大天仙,越班启奏将吾放。
  饶死回生不典刑,遭贬流沙东岸上。
  饱时困卧此山中,饿去翻波寻食饷。
  樵子逢吾命不存,渔翁见我身皆丧。
  来来往往吃人多,翻翻覆覆伤生瘴。
  你敢行凶到我门,今日肚皮有所望。
  莫言粗糙不堪尝,拿住消停剁酱!”
  八戒闻言大怒,
  骂道:
  “你这泼物全没一些儿眼色!我老猪还掐出水沫儿来哩,你怎敢说我粗糙要剁酱!看起来,你把我认做个老走硝哩。
  休得无礼,吃你祖宗这一钯!”那怪见钯来,
  使一个“凤点头”躲过。
  两个在水中打出水面,各人踏浪登波。
  这一场赌斗,比前不同。
  你看那:
  卷帘将,天蓬帅,各显神通真可爱。
  那个降妖宝杖着头轮,这个九齿钉钯随手快。
  跃浪振山川,推波昏世界。
  凶如太岁撞幢幡,恶似丧门掀宝盖。
  这一个赤心凛凛保唐僧,那一个犯罪滔滔为水怪。
  钯抓一下九条痕,杖打之时魂魄败。
  努力喜相持,用心要赌赛。
  算来只为取经人,怒气冲天不忍耐。
  搅得那鲤鳜退鲜鳞,龟鳖鼋鼍伤嫩盖;红虾紫蟹命皆亡,水府诸神朝上拜。
  只听得波翻浪滚似雷轰,日月无光天地怪。
  二人整斗有两个时辰,不分胜败。
  这才是铜盆逢铁帚,玉磬对金钟。
  却说那大圣保着唐僧,立于左右,眼巴巴的望着他两个在水上争持,只是他不好动手。
  只见那八戒虚幌一钯,佯输诈败,转回头往东岸上走。
  那怪随后赶来,将近到了岸边,这行者忍耐不住,撇了师父掣铁棒,跳到河边,望妖精劈头就打。
  那妖物不敢相迎,飕的又钻入河内。
  八戒嚷道:
  “你这弼马温,彻是个急猴子!你再缓缓些儿,等我哄他到了高处你却阻住河边,教他不能回首呵,却不拿住他也;他这进去几时又肯出来?”行者笑道:
  “呆子,
  莫嚷莫嚷,我们且回去见师父去来。”
  八戒却同行者到高岸上,见了三藏。
  三藏欠身道:
  “徒弟辛苦呀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且不说辛苦,只是降了妖精,
  送得你过河方是万全之策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你才与妖精交战何如?”八戒道:
  “那妖的手段,
  与老猪是个对手。
  正战处,使一个诈败,他才赶到岸上。
  见师兄举着棍子,他就跑了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如此怎生奈何?”行者道:
  “师父放心,
  且莫焦恼。
  如今天色又晚,且坐在这崖次之下,待老孙去化些斋饭来,你吃了睡去待明日再处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说得是,你快去快来。”
  行者急纵云跳起去,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钵素斋,回献师父。
  师父见他来得甚快,
  便叫:
  “悟空,
  我们去化斋的人家求问他一个过河之策,
  不强似与这怪争持?”行者笑道:
  “这家子远得狠哩!相去有五七千里之路。
  他那里得知水性?问他何益?”八戒道:
  “哥哥又来扯谎了。
  五七千里路,
  你怎么这等去来得快?”行者道:
  “你那里晓得,
  老孙的斗云一纵有十万八千里。
  像这五七千路,只消把头点上两点,把腰躬上一躬,就是个往回有何难哉!”八戒道:
  “哥啊,
  既是这般容易你把师父背着,只消点点头,躬躬腰,跳过去罢了;何必苦苦的与他厮战?”行者道:
  “你不会驾云?你把师父驮过去不是?”八戒道:
  “师父的骨肉凡胎
  重似泰山我这驾云的,怎称得起?须是你的斗方可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我的斗,好道也是驾云,
  只是去的有远近些儿。
  你是驮不动,
  我却如何驮得动?自古道:
  ‘遣泰山轻如芥子,
  携凡夫难脱红尘。
  ’像这泼魔毒怪,使摄法,弄风头,却是扯扯拉拉,就地而行不能带得空中而去;像那样法儿,老孙也会使会弄;还有那隐身法、缩地法,老孙件件皆知。
  但只是师父要穷历异邦,不能够超脱苦海,所以寸步难行也。
  我和你只做得个拥护,保得他身在命在,替不得这些苦恼,也取不得经来;就是有能先去见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经善与你我:
  正叫做‘若将容易得,
  便作等闲看。
  ’”那呆子闻言,喏喏听受。
  遂吃了些无菜的素食,师徒们歇在流沙河东,
  崖次之下。
  次早,
  三藏道:
  “悟空,
  今日怎生区处?”行者道:
  “没甚区处,
  还须八戒下水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哥哥,你要图干净,只作成我下水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贤弟,这番我再不急性了,
  只让你引他上来我拦住河沿,不让他回去,务要将他擒了。”
  好八戒,抹抹脸,抖擞精神,双手拿钯,
  到河沿分开水路,依然又下至窝巢。
  那怪方才睡醒,忽听推得水响,急回头睁睛看看。
  见八戒执钯下至,他跳出来,当头阻住。
  喝道:
  “慢来,慢来,
  看杖!”八戒举钯架住道:
  “你是个甚么‘哭丧杖’,
  断叫你祖宗看杖!”那怪道:
  “你这厮甚不晓得哩!我这宝杖原来名誉大
  本是月里梭罗派。
  吴刚伐下一枝来,鲁班制造工夫盖。
  里边一条金趁心,外边万道珠丝。
  名称宝杖善降妖,永镇灵霄能伏怪。
  只因官拜大将军,玉皇赐我随身带。
  或长或短任吾心,要细要粗凭意态。
  也曾护驾宴蟠桃,也曾随朝居上界。
  值殿曾经众圣参,卷帘曾见诸仙拜。
  养成灵性一神兵,不是人间凡器械。
  自从遭贬下天门,任意纵横游海外。
  不当大胆自称夸,天下枪刀难比赛。
  看你那个锈钉钯,
  只好锄田与筑菜!”八戒笑道:
  “我把你少打的泼物!且莫管甚么筑菜,
  只怕荡了一下儿教你没处贴膏药,九个眼子一齐流血!纵然不死,也是个到老的破伤风!”那怪丢开架手在那水底下,与八戒依然打出水面。
  这一番斗,比前果更不同。
  你看他:
  宝杖轮,钉钯筑,言语不通非眷属。
  只因木母克刀圭,致令两下相战触。
  没输赢,无反复,翻波淘浪不和睦。
  这个怒气怎含容?那个伤心难忍辱。
  钯来杖架逞英雄,水滚流沙能恶毒。
  气昂昂,劳碌碌,多因三藏朝西域。
  钉钯老大凶,宝杖十分熟。
  这个揪住要往岸上拖,那个抓来就将水里沃。
  声如霹雳动鱼龙,云暗天昏神鬼伏。
  这一场,来来往往,斗经三十回合,不见强弱。
  八戒又使个佯输计,拖了钯走。
  那怪随后又赶来,拥波捉浪,赶至崖边。
  八戒骂道:
  “我把你这个泼怪!你上来!这高处,
  脚踏实地好打!”那妖骂道:
  “你这厮哄我上去
  又教那帮手来哩。
  你下来,还在水里相斗。”
  原来那妖乖了,再不肯上岸,只在河沿与八戒闹吵。
  却说行者见他不肯上岸,急得他心焦性爆,
  恨不得一把捉来;行者道:
  “师父你自坐下,
  等我与他个‘饿鹰雕食’。”
  就纵筋斗,跳在半空,刷的落下来,要抓那妖。
  那妖正与八戒嚷闹,忽听得风响,急回头,见是行者落下云来,却又收了那杖一头淬下水,隐迹潜踪,渺然不见。
  行者伫立岸上,
  对八戒说:
  “兄弟呀,这妖也弄得滑了。
  他再不肯上岸,
  如之奈何?”八戒道:
  “难,
  难难!战不胜他!——就把吃奶的气力也使尽了,只绷得个手平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且见师父去。”
  二人又到高岸,见了唐僧,备言难捉。
  那长老满眼下泪道:
  “似此艰难,
  怎生得渡!”行者道:
  “师父莫要烦恼。
  这怪深潜水底,其实难行。
  八戒,你只在此保守师父,再莫与他厮斗,等老孙往南海走走去来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哥呵,
  你去南海何干?”行者道:
  “这取经的勾当,
  原是观音菩萨;及脱解我等也是观音菩萨;今日路阻流沙河,不能前进不得他,怎生处治?等我去请他,还强如和这妖精相斗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也是,也是。
  师兄,你去时,
  千万与我上复一声:
  向日多承指教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悟空,若是去请菩萨,却也不必迟疑,
  快去快来。”
  行者即纵筋斗云,径上南海。
  咦!那消半个时辰,早望见普陀山境。
  须臾间,坠下筋斗,到紫竹林外,又只见那二十四路诸天,上前迎着道:
  “大圣何来?”行者道:
  “我师有难
  特来谒见菩萨。
  ”诸天道:
  “请坐,容报。”
  那轮日的诸天,
  径至潮音洞口报道:
  “孙悟空有事朝见。”
  菩萨正与捧珠龙女在宝莲池畔扶栏看花,闻报,即转云岩开门唤入。
  大圣端肃皈依参拜。
  菩萨问曰:
  “你怎么不保唐僧?为甚事又来见我?”行者启上道:
  “菩萨,
  我师父前在高老庄又收了一个徒弟,唤名猪八戒,多蒙菩萨又赐法讳悟能。
  才行过黄风岭,今至八百里流沙河,乃是弱水三千,师父已是难渡;河中又有个妖怪武艺高强,甚亏了悟能与他水面上大战三次,只是不能取胜被他拦阻,不能渡河。
  因此,特告菩萨,望垂怜悯,济渡他一济渡。”
  菩萨道:
  “你这猴子,又逞自满,
  不肯说出保唐僧的话来么?”行者道:
  “我们只是要拿住他,
  教他送我师父渡河。
  水里事,我又弄不得精细,只是悟能寻着他窝巢,与他打话。
  想是不曾说出取经的勾当。”
  菩萨道:
  “那流沙河的妖怪,乃是卷帘大将临凡,
  也是我劝化的善信教他保护取经之辈。
  你若肯说出是东土取经人呵,他决不与你争持,断然归顺矣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那怪如今怯战,不肯上崖,
  只在水里潜踪如何得他归顺?我师如何得渡弱水?”
  菩萨即唤惠岸,
  袖中取出一个红葫芦儿
  吩咐道:
  “你可将此葫芦,
  同孙悟空到流沙河水面上只叫‘悟净’,他就出来了。
  先要引他归依了唐僧;然后把他那九个骷髅穿在一处,按九宫布列却把这葫芦安在当中,就是法船一只,能渡唐僧过流沙河界。”
  惠岸闻言,谨遵师命,当时与大圣捧葫芦出了潮音洞,奉法旨辞了紫竹林。
  有诗为证,
  诗曰:
  五行匹配合天真,认得从前旧主人。
  炼已立基为妙用,辨明邪正见原因。
  金来归性还同类,木去求情共复沦。
  二土全功成寂寞,调和水火没纤尘。
  他两个,不多时,按落云头,早来到流沙河岸。
  猪八戒认得是木叉行者,引师父上前迎接。
  那木叉与三藏礼毕,又与八戒相见。
  八戒道:
  “向蒙尊者指示,得见菩萨,我老猪果遵法教,今喜拜了沙门。
  这一向在途中奔碌,未及致谢,恕罪,恕罪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且莫叙阔。
  我们叫唤那厮去来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叫谁?”行者道:
  “老孙见菩萨,
  备陈前事。
  菩萨说:
  这流沙河的妖怪,乃是卷帘大将临凡;因为在天有罪,堕落此河忘形作怪。
  他曾被菩萨劝化,愿归师父往西天去的。
  但是我们不曾说出取经的事情,故此苦苦争斗。
  菩萨今差木叉,将此葫芦,要与这厮结作法船,渡你过去哩。”
  三藏闻言,顶礼不尽。
  对木叉作礼道:
  “万望尊者作速一行。”
  那木叉捧定葫芦,半云半雾,径到了流沙河水面上,厉声高叫道:
  “悟净!悟净!取经人在此久矣
  你怎么还不归顺!”
  却说那怪惧怕猴王回于水底,
  正在窝中歇息。
  只听得叫他法名,情知是观音菩萨;又闻得说“取经人在此”,他也不惧斧钺急翻波伸出头来,又认得是木叉行者。
  你看他笑盈盈,
  上前作礼道:
  “尊者失迎。
  菩萨今在何处?”木叉道:
  “我师未来,
  先差我来吩咐你早跟唐僧做个徒弟。
  叫把你项下挂的骷髅与这个葫芦,按九宫结做一只法船,渡他过此弱水。
  ”悟净道:
  “取经人却在那里?”木叉用手指道:
  “那东岸上坐的不是?”悟净看见了八戒道:
  “他不知是那里来的个泼物,
  与我整斗了这两日何曾言着一个取经的字儿?”又看见行者,道:
  “这个主子是他的帮手,好不利害!我不去了。”
  木叉道:
  “那是猪八戒,这是孙行者。
  俱是唐僧的徒弟,俱是菩萨劝化的,怕他怎的?我且和你见唐僧去。”
  那悟净才收了宝杖,整一整黄锦直裰,跳上岸来,对唐僧双膝跪下道:
  “师父弟子有眼无珠,
  不认得师父的尊容多有冲撞,万望恕罪。
  ”八戒道:
  “你这脓包,怎的早不皈依,
  只管要与我打?是何说话!”行者笑道:
  “兄弟
  你莫怪他还是我们不曾说出取经的事样与姓名耳。”
  长老道:
  “你果肯诚心皈依吾教么?”悟净道:
  “弟子向蒙菩萨教化,
  指河为姓与我起个法名,唤做沙悟净,
  岂有不从师父之理!”三藏道:
  “既如此,”叫:
  “悟空取戒刀来,与他落了发。”
  大圣依言,即将戒刀与他剃了头。
  又来拜了三藏,拜了行者与八戒,分了大小。
  三藏见他行礼,真像个和尚家风,故又叫他做沙和尚。
  木叉道:
  “既秉了迦持,不必叙烦,早与作法船去来。”
  那悟净不敢怠慢,即将颈项下挂的骷髅取下,
  用索子结作九宫把菩萨葫芦安在当中,请师父下岸。
  那长老遂登法船,坐于上面,果然稳似轻舟。
  左有八戒扶持,右有悟净捧托;孙行者在后面牵了龙马,半云半雾相跟;头直上又有木叉拥护;那师父才飘然稳渡流沙河界浪静风平过弱河。
  真个也如飞似箭,不多时,身登彼岸,得脱洪波;又不拖泥带水,幸喜脚干手燥清净无为,师徒们脚踏实地。
  那木叉按祥云,收了葫芦。
  又只见那骷髅一时解化作九股阴风,寂然不见。
  三藏拜谢了木叉,顶礼了菩萨。
  正是:
  木叉径回东洋海,三藏上马却投西。
  毕竟不知几时才得正果求经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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